“这样啊......”许明奚耷拉着脑袋,有些可惜,不过复又笑道,“那等将军歇好我再去看他,我先扶谈叔叔进去吧,外面风大。”
和以往一样,时至多雨乍寒之际,谈于敏风湿的毛病就发作,时常膝盖发软发疼走不动道,他淡笑应着,这里外的小药童都知这位庄主偏爱许明奚,打理紫苏子这种小事自然不敢让她来做,她也只好在这换身衣裳,打理下行头。
谈于敏绕过屏风,坐到桂花圈椅上,只见眼前的红泥小火炉正咕噜咕噜地烧着水,闻到浓郁的茶香。
“奚儿学会煮茶了?”
许明奚悯笑应着,有些小得意,熟稔地煮茶醒茶,撇去茶沫,以白沫勾勒出各式花草图腾,再以红玉瓷杯递给他,说道:“这是我在侯府学的,谈叔叔快尝尝。”
“嗯......”谈于敏淡淡应着,不显于色,热茶入口,清冽的茶香消去些许烦闷,他自是知道许明奚向来不拘小节,平日有些碎茶作引都已是难得,没想到连世家贵府玩的茶玩意如今也学得像模像样。
甚至,有些像她娘多年所作......
许明奚打量着他的神色,屏息敛容,对上审视的目光,试探道:“谈叔叔,我娘的事你......”
“其实我一早就知。”谈于敏放下茶杯,屡屡叹息,“你母亲早已是油灯尽枯之势,还是老样子,和以前一样,倔得不可理喻,只是没想到这次连最后一面都见不着了。”
许明奚垂下眸子,下意识地攥着腰间的药囊,刺绣一针一线皆是怀南娘子精心所作,她时常带在身边,生怕出了什么事。
谈于敏长舒一气,目光匆匆掠过案桌上的笔记和医书,面色一沉。
“石骨草?”
许明奚反应过来,走过去捧起来,应道:“嗯,我近来在研究石骨草解毒之法,本来想通过炼丹试一下的,没想到好几次的都失败了,想着是不是硫磺上出了问题,正好谈叔叔的山庄后有一硫磺泉,就想借着这机会......”
“你为何费尽心力地要去解毒?”
“啊?”许明奚被问懵了,“这有什么不对吗?”
谈于敏心下沉沉,拂袖而过,走到香案上点燃金丝珐琅香炉,从衣袖中去了些香料撒上去,说道:“叔叔想让你们和离,带你离开京城,意下如何?”
“为何?”许明奚忽然从圈椅上站起来,眸光微闪,“叔叔怎么突然想要这样?”
谈于敏甩了下火柴,缕缕烟尘拂过他冷冽的眸子,转身走过来,“以前你是被那许其琛稀里糊涂地拐到伯府去,受尽委屈,现在叔叔回来了,自是会让你......”
“我不要。”
她一口回绝,似乎有些为难,可还是坚持说道:“我不想,我不想离开沈家,也不想离开京城,这件事,我希望您交给我们自己来处理。”
谈于敏捻碎湮灭的火柴,沉声道:“奚儿,以前你可是从来不会违背长辈的话,如今竟然还敢!”
“以前是因为我觉着你们是对的,在无关紧要的事上也不甚在意,可如今这事,我一定要自己来决定,就算是阿娘,也是一样的。”
许明奚正视着他的眸子,字字句句,皆是肺腑之言。
耳面微红下,她拉了下他的衣角,“叔叔,总之......总之我想待在他身边,不想再让他一个人,无论是在侯府,还是在宫中。”
霎时间,似乎触动了他的什么,谈于敏眸光尽碎,握住她的肩膀。
“你还去了宫中?!谁还见了你?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许明奚面色忍痛,耳边嗡嗡作响,喃喃应道:“是......是去了宫中的新年盛宴,但但也没发生什么和我有关的大事,也没人对我要做什么。”
谈于敏呼吸逐渐加重,慢慢松开了她,长长松了口气。
许明奚不知为何他会如此大的反应,这本是她与许其琛谈好的交易,让怀南娘子有安身立命之所,香火供奉,她就嫁予沈家。
于她而言,一早就是心甘情愿。
思及此,她拉了下谈于敏的衣角,说道:“以前,你们不愿告诉我生父是谁,我也不想你们伤心就没问,可如今我既是许家女,替他们完成了夙愿,以后也再无关......”
“胡闹!”谈于敏似乎有些急了,一咬牙,“明奚,你根本就!”
忽地,未听他说完,许明奚眼前逐渐模糊,脚下发软,才察觉到空气中不寻常的味道。
“谈叔叔,你!这味道是......”
这制安神迷香的手艺就是谈于敏手把手教的,如今道高一筹,许明奚竟一时大意中了招,慢慢倚着墙坐在地上。
谈于敏压止住了话头,纠结神色涌上,“啪”的一声,打了自己一巴掌。
浑浊的目光落到她身上,为她披上大氅,有些不忍,柔声道:
“奚儿,没办法,你不适合留在京城,去济南吧!你会适应的,还能和以前一样......”
许明奚的眼皮几乎有千斤重,一抬一合间,神思迷离,只得紧紧攥着他的衣角,央求道:
“不要,我不想走。”
作者有话说:
第79章 对峙
淅淅沥沥, 伴随着闷闷的雷声,大雨自天际倾泻而来,肆无忌惮地倒了盆水于天地之间,整座天宁山笼罩在乌云密布间, 分不清白日黑夜, 引得刚长出来枝芽嫩叶也被无情打掉, 稀稀落落得飘到空中, 直至药庐里。
火柴迸溅着星点子爆蕊, 腾腾热气氤氲在侧, 整个人几乎浸润在药香中。
沈淮宁一咬牙, 暗暗使着力,哽咽的闷哼自喉间发出, 鼓胀抽搐的青筋狰狞地漫上脖颈,随着药汁在身前的一起一伏, 时而隐下,时而蔓延, 整个浴桶微微颤着。
以前他就听说过这舅舅少不更事,年纪轻轻不想入朝为官, 更不想做富甲一方的商人, 只是想入江湖拜剑仙为师, 除魔卫道,还学会了不为人所知的武功,小时候他是不信的,直至母亲死讯传开, 他竟一人杀入沈家, 要那群老顽固偿命, 到最后怎么解决的他也不太记得, 只知道是沈敬臣阻止了他,竟还让他加入了成宁军当军医。
只是自那以后,谈于敏就从未显露过功夫,大家都以为他只是爱研究岐黄之术的古怪亦医师,他深以为,此人不容小觑,如今竟还以内力运针封住了他的穴道。
思及此,他一咬牙,目光落到不停颤抖的银针上,几乎剑拔弩张之势,原本不能动弹的手慢慢摸到浴桶边沿,裂纹隐现。
忽地,窗外紫电银光躲闪,他掌心运力,一鼓作气将其冲开。
仅是须臾,银针如芭蕉打雨似地刺向四周,顷刻染黑,仍挂着几滴浓稠的毒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