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关野关老?师吗?”他?说道,“我是市公安局刑警队的舒任,上次溺亡案的时候和你联系过。”
然而关野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困惑,对面喃喃了些?什么,紧接着问道:“……什么溺亡案?”
舒任心里?打了个突,目光慢慢地严肃起来,但语气还?是很平静:“不是溺亡案,是市里?现在要求各大中小学重?视节假日学生溺亡的安全事故,局里?这边打算在四?中做一个防溺亡教育。”
“哦,安全教育,那我知道了,之前?学校搞过这个。”电话那头年轻男人问道,“是需要做什么吗?”
“应该要做横幅和宣传牌之类的,明天关老?师有空吗,方便?的话,我们见面再详细地聊一聊。”
挂断电话,舒任看向桌面上摊开的那张A4纸,在上面慢慢地写下“关野”两个字。
新的盲点出现了,这条世界线上,根本就没发生所谓的溺亡案。
就在刚刚关野反问他?的时候,舒任脑海里?这才模模糊糊地多出了一段记忆。
整个九月,他?唯一一次出勤办案,是有几个醉汉喝多了砸了人家的夜宵摊,不仅把摊位砸得七零八落,还?把摊主?给咬得满手伤,旁边的人去拦也挨了打,围观群众受不了这几个酒蒙子发疯,一个110电话,几人全部蹲了局子。
就因?为这件事,国庆期间的夜晚巡查人手足足翻了一倍,光是舒任自己就随队执勤了整整两天两夜,累得回家一头就栽倒在床上。
那场发生在2020年,偶然却又不像是偶然的四?中集体溺亡案,就像是被蝴蝶的翅膀小小振动了一下,扇了个无影无踪。
如?果不是这个电话,舒任根本不会?“想?起”这段记忆,因?为能观察到十年后这一切的人只有他?自己,就像是一个人的朋友圈,他?得点进去,和对方产生交集,朋友圈的内容才会?更?新。
舒任把关野两个字圈了起来,随即又在旁边写下了“傅昭”两个字,他?像是隔着一层玻璃在触碰水面,只能看到水波荡漾,却无论如?何也碰不到水滴。
台灯熄灭,A4纸被旁边的笔记本紧紧地压在了下面。
……
第二天一早,舒任就赶到了四?中。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这里?,但每一次来,舒任发现自己的心境都并不一样?,他?抵达办公室的时候,关野正好夹着一副三角尺,一瘸一拐地走到办公室门口,身上穿着一身灰色的针织衫和休闲长裤,和另一个世界线中,他?也是这么一副打扮。
“关老?师。”
见到他?,关野显然有些?意外:“舒警官,这么早。”
“不知道关老?师早上有没有课,还?是觉得趁上课之前?聊一聊比较好。”舒任跟在他?身后进了办公室,左右环视了一圈,和另一条世界线中似乎没什么差别,他?随意地在之前?坐过的那张长条沙发上坐下,“今天冒昧来访,没有打扰关老?师的工作吧。”
“还?好,我这会?儿也没课。”关野将教具教案放在桌上,和舒任寒暄,“舒警官要不要喝点茶?虽然是茶包,不过味道还?可?以。”
他?点了点手边的立顿茶盒,舒任顿了顿,笑着摆摆手:“不用,我带了保温杯。”
有一丝微妙的感觉闪过他?的脑海,关野有喝茶的习惯吗?而且还?是这样?粗糙地直接拿茶包就泡?
舒任压住心里?的疑惑,将水杯拿出来抿了一口,关野也不劝,自顾自地泡了一杯茉莉花茶,拿着杯子慢慢走到了沙发这边坐下:“之前?暑假那会?儿才做过安全宣传教育……我记得好像也是你们公安做的,这还?半年不到又要做啊,学校里?的板子都还?没拆呢。”
舒任知道他?会?问,早在另一条世界线里?两人打交道的时候,他?就发现关野比起傅昭,其实更?在乎一些?和学生有关的实际的东西,昨晚上已经在脑海里?大概捋了思路,关野这会?儿问起,他?回答得滴水不漏。
“之前?是让片警到学校来做安全宣传,这次局里?是打算让我们刑警支队跑一趟,毕竟我们是去过一线的,对于学生不能泛泛而谈,得有具体的例子,告诉他?们后果到底有多严重?,这才能震住他?们。”
“以前?咱们做公路安全宣传,也是用那些?比较冲击的画面,虽然会?比较吓人,但教育效果会?更?好。”
关野赞同地点点头:“确实是这样?。”
舒任提出的想?法却也不是随口胡诌,是真的打算回局里?就给老?闫报备一下,只不过眼下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所以才是想?先来和老?师聊聊,毕竟我们也不是教育口的,到底怎样?才能让这群学生听进去,还?是你们比较清楚。”
“难为你们了,要到学校出外勤也挺累的。”
“分内工作,都是责任。”
两人来回说了几句,显然对彼此的性?格有了初步了解,关野的神色缓了下来,没有刚刚那么严肃,反而有些?好奇为什么偏偏是找上了他?。
“我以前?也是四?中的。”舒任笑着把另一条世界线里?的答案拿出来蒙混过关,“所以策划这个宣传教育方案之后,我联系了我班主?任秦辉,你应该认得吧,他?和我推荐的你,说是年轻又有教学热情,这几年一直是学校公认最受欢迎的老?师。”
“这个话太夸张了,没有的事,只是我比较闲,比较有时间多听听学生的想?法,他?们也愿意卖我面子而已。”关野的神情彻底放松了下来,“还?得谢谢秦主?任这么夸我。”
“秦主?任?”
“秦老?师是高中的教导主?任。”
“哦……以前?带我那会?儿,教导主?任还?是彭老?师呢,就是头发长得比较有趣的那个。”
“彭老?师去年退休了。”
“怪不得,去年我还?在省城。”
有了林语禾这个“跨时空聊天对象”以后,舒任也慢慢习惯了和人寒暄,加上他?这次来有心要和关野套近乎,有另一个世界线的了解在前?,就连关野本人都很意外他?在很多事情上竟然和自己观点一致,两人越聊越是觉得投缘。
但那种微妙的感觉始终横亘在舒任心头,就像是少了些?什么似的,他?不着痕迹地再一次打量办公室的环境。
一模一样?的绿植,一模一样?的饮水机,就连那深棕色的大长方桌和扶手椅都和另一个世界线上长得一模一样?。
无非就是这些?桌子的朝向方位换了一下。
想?到这里?,舒任忽然怔了怔。
朝向,方位?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之前?B世界线中的这个办公室是被办公桌挤得满满当当,是换一种方法摆绝对就摆不下的那种程度,而现在不仅换了个方向,甚至桌子与桌子之间还?贴心地多留了一点距离。
他?终于发现了微妙感的来源。
少了一张桌子。
不,不是少了一张桌子,而是少了一个人,一个原本应该与关野形影相伴的人,戴着金丝眼镜,总是挂着一脸温和但又有距离的笑容。
傅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