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关乎朝臣的未来,也正因如此,科场舞弊的情节之严重,在本朝时仅次于谋反和临阵脱逃的存在,甚至多余贪墨腐败,一旦沾上,必然是流放杀头的重罪。
佟归鹤被发现夹带作弊当场被抓,而见雁又是在佟归鹤入贡院前与之往来最为密切之人,也背上了嫌疑,被官差在客栈中抓到,直接带走。
叶采薇必须要救这两个人。
而之所以找容津岸,是因为科举归礼部负责,他虽然人还在丁忧,却仍是礼部尚书,绝对说得上话。
不过事情比想象中还要复杂,还要糟糕。
南直隶是本朝第二重之行省,仅次于北直隶。三年一度的南直隶秋闱,出了如此惊天大案,举国震惊。
府衙重地,以叶采薇如今的身份,她连最外围的守备都无法通过,遑论见到容津岸本人。
守在府衙门口整整三日,没有任何结果和音讯,也没有半点能进去的希望,问鹂急得直摇头,六神无主之下,连连问叶采薇究竟该如何是好。
自从离开京城后,叶采薇是家中的主心骨,问鹂和见雁、包括后来出生的叶容安,都十分依赖叶采薇做主,眼下大难当前,她自然不能流露半点怯懦和无助来。
飒飒秋风里,叶采薇惨白着脸。
她其实默默在心里盘算过许多办法,别说几乎无用,就算真的能够帮上忙,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平民百姓惹上官非,大多结局凄凉。
要……要怎么办才好呢?
再等一天看看,若是等不到,便另谋出路。
也许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就在第四日的早晨,叶采薇带着问鹂再到府衙求见容津岸时,终于被容文乐领了进去。
值房是容津岸单独的办公场所,此时空荡荡的,容文乐请叶采薇坐下,给她添了一杯热腾腾的茶水,又上了一碟精致的小食。
他的赔礼道歉客气又诚恳,说前三日事态紧急,容津岸实在太忙,根本就不知道她已经在外面等了那么久。
眼下的叶采薇心急如焚,根本无心在意那些虚礼,也不关心容津岸究竟在忙什么,先直截了当向容文乐打听,这次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此次舞弊案的问题十分复杂,不仅仅是夹带入场。
总结来说是这样的。
秋闱正式开始前,内帘官会先被锁入贡院,断绝与外界的联系,然而却有人里应外合,将试题从内院中透出来,再通过外帘官的运作,将题目带给贡院之外的考生。
获得题目的考生,提前准备好答题的内容,将写好的题目夹带进入考场;或者更有甚者,是由内帘官直接将题答好,再将答好的内容由外帘官提前放入号房之中,开考后,作弊的考生直接照抄即可,根本无须准备,也无须担心。
而佟归鹤被抓到的,正是后一种。
贡院内的号房是一间一间的,每一场考试的那三日里,考生答题和食宿棋局,皆在那间号房中完成。考生一旦进入号房,便被从门外上锁,根本不得出入。号房内十分拥挤逼仄,只有一上一下两块木板,上面的木板在考试时会被充作答题的桌子,下面的那块则充当椅子,晚上睡觉时,将两块木板拼在一起,勉强当床,侧弯着腰入睡。
佟归鹤号房里被发现的那个提前答好的纸张,便是夹在了上面的那个木板里。
叶采薇听完,还想跟容文乐说什么,容津岸却回来了。
几日不见,这个向来胜券在握的人,面上难得笼罩着一丝疲惫的愁云,喉结的那圈牙印已经消失不见。他头顶的青丝虽然依旧高束,墨玉的发簪略带晦黯,眼底泛着淡淡的青色,就连线条流利的下巴上,也难得一见不修边幅的胡茬。
蓝紫色的官袍略有些空荡,破败的姿态,与他高大的身躯并不相称,却有种诡异的和谐。
他施施然来,在叶采薇身旁的位置坐下,大约是确乎有些肚饿,随手过来,拾起那碟她没有动过的小食,放入口中。
这个人连吃东西的模样都自带清冷孤傲。
叶采薇双眼泛红,死死盯着他咀嚼吞咽的动作,他小山尖一样的喉结滚了滚,伸手又去够一旁的茶盏,她偏过身子,直直咬牙:
“容大人,如果不耐烦见我,又何必摆出这个臭架子,惺惺作态呢?”
“本官原本是不愿见你的,”容津岸垂首,将茶盏中的茶叶吹开,眼眸疏懒,眉头上却镌着“川”字,他说,
“但门房跟容文乐说,你一直都守在外面,跟其他被抓的考生家眷混在一起。”
“你是不愿见还是不敢见?”叶采薇抓着他的话。
她心中窝火,自然口无遮拦,什么话都敢说:
“怎么,前几日恨不得跟我粘在一起,转头就逃之夭夭,你的胆量和魄力,就只有针尖那么大吗?”
容津岸从茶盏中抬眼,淡淡睃过来:
“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你情我愿之事,叶娘子不要想多了。”
从前受过他不少讽刺挖苦,这个人若是存心想找你不痛快,必然一击即中,叶采薇不上当,咽下口中津液,正色:
“你知道我来找你是为了什么,不必东拉西扯。”
她看着容津岸放下茶盏,闷响的同时又继续:
“我想要你给个准话,这次佟归鹤和见雁,究竟有多凶险?”
容津岸却不看她:
“无可奉告。”
叶采薇已经为了佟归鹤和见雁担心了三四日,好不容易曙光近在眼前,她绝不会善罢甘休:
“科举向来归礼部不负责,你又是礼部尚书,你说”
“府衙重地,闲杂人等不得擅入。”容津岸却冷冷将她的话打断,“本官尚有公务在身,无暇奉陪,还请叶娘子离开。”
话音未落,他已经站了起来。
叶采薇死死拉住他的衣袖,蓝紫色的官袍,织锦缎上云雷暗纹被她拽得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