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定不会食言,他一定还好好活着,在辽东抗敌。
“阿娘,阿娘,殿下他……他是在骗我们吗?”送走九皇子的车马后,在原地久久伫立的叶琛,还是忍不住仰起了他的小脸。
叶采薇低头,只这一瞬,自己儿子这张青稚的面容,竟又多生了几分与容津岸的相似。
她的眼泪突然落了下来:
“不会的,不会的……”
“你爹他一定好好的。”
母子两人抵达孟府时,其他的客人早就到了。
腊八节,孟府张灯结彩,热热闹闹,是一派团圆的景象。
叶琛自然又是刚一到就被孟冬青拐走,这次连温让温诞的两个儿子都收起了那约等于上房揭瓦的顽劣,四个孩子,三男一女,一同在暖阁中读书习字,互相抽背经典,有模有样。
叶采薇隔着窗棱看了他们很久,丝毫没察觉温谣走近,手臂已经被她挽住:
“薇薇你看,他们几个,像不像当年我们,在叶阁老的手下读书的时候?”
青春正好,岁月如歌。
这正是叶采薇心中所想,她转头,向默契的闺蜜奉上温柔的笑靥。
温谣体内的毒早已被柴先生彻底清除,此时的她,一张红润而健康的脸,朝叶采薇挤挤眼,又漾起了一丝狡黠的笑:
“还差两个人,紧赶慢赶,应该能在年前抵达京城。”
叶采薇知道她所指的人并不是容津岸。
自从容津岸出征之后,温谣最是体贴她的心意,再不在她面前提起容津岸半个字。
提他做什么呢?无论说什么,都只能激起她心中的担忧和思念,对于现状,分明是于事无补。
“所以……若雪她最终还是同意了,把浩哥儿和涟姐儿接到京城里来?”叶采薇因问道。
经过这些日子,梅若雪已经和温谣亲如一家,两座宅子相连,对于奚子瑜二人的事,温谣比叶采薇清楚多了。
“当然,老七的心思,你我都知晓,若雪她自己也是心知肚明,”温谣挽着她,向花园中走去,“两个孩子被接过来,老七这么做,是为了挽回若雪呀。”
叶采薇的杏眸里闪过犹疑。
两人快要走到与其他人汇合的地方,温谣这才停了下来:
“薇薇,你不用操心那么多。若雪她可是从来没有放弃过和离的念头,既然她能同意把两个孩子接来,自然有她应对的办法。”
叶采薇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朝温谣颔首,却在同时,听到她们正在谈论的主角,向她们热情招手:“采薇采薇,你可终于到啦!”
在夏季的时候,因为重遇了容津岸,叶采薇也得以重新和温谣通信。当时,温谣在信上说,今年的京城雨水充沛,到了冬日,一定会下大雪。
但实际却与温谣所希冀的大相径庭。雨水倒是确乎充沛,只可惜京城从入冬以来便淫雨霏霏,绵绵的冬雨时断时续,却根本没有雪。
叶采薇挽着温谣去找梅若雪的时候,天上却忽然飘起了雪来。
腊八这日的天空是灰蒙蒙的,更衬得雪花莹白清净、纤尘不染。大朵大朵似柳絮一样,纷纷扬扬飘洒,落在筑了雀巢的房檐、斗拱,落在枯木分岔成各种形状的残枝,落在池塘边高矮嶙峋的怪石。
小孩子们的反应是最快的,转眼之间,叶琛已经被孟冬青牵着,从暖阁跑到了叶采薇的面前,两个垂髫的孩子顶着满头白雪,面颊红扑扑飞着霞,正呼哧呼哧相视一笑。
站定后,叶琛才痴痴望着漫天飞雪,一双黑葡萄般又沉又亮的瞳孔,写满了欣喜和向往。
在南方长大的孩子,第一次看见大雪,是很难平静下来的。
叶采薇在京城长大,看惯了下雪,此时,她的目光只落在儿子净白的面上。
容津岸是个异类,他也在南方长大,当年在京城,他第一次看见漫天飞舞的大雪时,表现却与其他时候无甚差别,淡然,清净,纵使偶有几片雪花飞入,成了他浓密的眉宇最为别致的点缀。
她有幸成为那个陪他第一次赏雪的人,不管那个时候他的心里究竟有没有她特殊的位置。
他们重逢后京城的第一场雪,在腊八这个团圆的节日,他并不在她的身边。
辽东苦寒,应该早就下雪了吧?她没有去过边塞,不知那满地霜雪的万仞山究竟如何壮阔,他站在一片孤城的阙楼上,有没有想起过京城缠绵的雪呢?
京城下了第一场雪,她很想念他。
同样第一次看见雪的人,还有名字里便带了“雪”字的梅若雪。
在大雪无声落下的起初,她早就站了起来,挪到了凉亭的边缘。朔风吹着雪花,拍打她小巧的鼻梁、浓密的长睫,沁入她如玉的肌理,冰凉却不刺骨。她抬起一双素手,等片片雪花绒毛一样落入,再小心翼翼,捧到眼前细看。
五瓣、六瓣、八瓣,有或细或浓的“花蕊”,有或圈或直的“花瓣”,不同的形状,每一朵都晶莹剔透,不似凡物,像是天神恩赐大地的回礼。
“这样太冷了,还是往里吧。”梅若雪正入迷地沉浸欣赏着,耳边总有煞风景的人。
奚子瑜靠近,握着她的腕子,强行将手炉塞到了她的手心里。
她掌中的雪花顷刻便化成了水,滴落在地。
梅若雪不耐烦极了,抬手就要把暖炉朝他的俊脸上扔回去,奚子瑜却被人从身后撞了一下,猝不及防,他也踩入了漫天的飞雪中,落雪在他青丝的冠顶。
而始作俑者佟归鹤则连忙伸手去拉他:
“七爷见谅,在下同窗几人俱是在南方长大,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雪,没见过世面,实在太过激动,冲撞了您。”
奚子瑜是一贯要保持君子风度的,尤其是面对这几个在他眼里毛都
没长齐的学生。他不准备说责备的回应,一撇眼,却见到自己的妻子,正在对这几个玩闹的书生,展露笑颜。
梅若雪的美是含蓄、包容的美,而这样不拘洒脱、天真烂漫的笑,她分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对他展露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