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1 / 1)

他却不敢再动一点。

“怨恨陛下是罪,欺瞒陛下也是罪,横竖都是死罪,民妇甘愿诚实着死去……民妇,是对陛下有怨恨。”

叶采薇伏跪在地,掌心彻底被汗水湿透,在地砖上留下两个深深的手印,她咬着牙,不让自己露怯,

“陛下,您是民妇的杀父仇人,仲修对民妇说陛下要召见民妇。民妇思前想后,除了诚惶诚恐地来,再做不得旁的,因为您是天子,也是九州万方的君父,因此,民妇……其实更怨恨自己。”

嘉泰帝发出又细又长的轻嗤,毫不掩饰地鄙夷,手中的佛珠随之甩了甩。

容津岸也根本没料到嘉泰帝竟然拿叶渚亭的事做切入,心头空了一块,喉咙也有些干,叶采薇这番几乎将自己“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自辩他听来极好,却也仍忍不住为她说话。

“仲修,”嘉泰帝却已经看穿了他的用意,先一步打断,“先把你的宝贝儿子拉起来吧,朕允许你抱着他面圣。”

“陛下,”叶琛说话的语调中还含着未隐去的哭意,颤颤地,“叶娘子冒犯圣驾,草民,草民是叶娘子之子,理应陪她受过。”

容津岸的动作停了下来。

嘉泰帝却笑了。

干燥的细,一声,一声,又一声。

“好一个‘上不得台面’,好一个‘教导无方’,叶采薇,我看你这儿子,被你教得很好。”听不出嘉泰帝是赞扬还是挖苦,“你自己,野心也是不小。”

所指的当然是叶采薇在国子监的那番作为。

“没有朕,没有朕这个‘杀父仇人’,叶采薇,你满腔的热血和抱负,怕是也无从施展,所以就算心里怨朕恨朕,还是要带着你的宝贝儿子,在朕面前故弄玄虚,是不是?”嘉泰帝慢条斯理地捻动着佛珠。

容津岸撩袍跪了下来:

“当年废太子所犯罪行滔天,谋逆大罪,按律当株连九族。是陛下,陛下隆恩浩荡,祸不及家人,叶氏才得以保全性命。”

“那是因为,她为避祸事嫁给了你,仲修,她和叶渚亭父女两人都利用了你。”嘉泰帝生生打断容津岸的话,“你也听得清楚,她方才亲口承认,对朕心怀怨恨。”

短暂的安静,叶采薇开了口:

“陛下明察秋毫,当年,民妇主动向陛下提请退婚楚王,那时候,民妇就早已不是个安分守己的闺阁女子。民妇的野心,著书立说、传道授业,也确实要仰赖陛下皇恩浩荡,方能事半功倍。民妇自幼在家父的熏陶之下饱读经史,所敬仰的前人无数,其中之一,便是前朝才女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本出身名门,祖父和父亲二人却皆被彼时还是皇后的武氏所杀,致使其刚刚出生便与母亲一同没入掖庭为奴。但武氏掌权之后,又十分赏识上官婉儿的才华,在当政期间对其数次破格重用。

叶采薇在此时提到上官婉儿,便是因其同样与女皇武氏有“杀父之仇”,恰若自己和嘉泰帝。

嘉泰帝又笑了。

“区区一部书,妄谈什么‘野心’,叶采薇,倒是你在池州教的那几个学生争气,南直隶秋闱重试,一个解元,一个经魁,一个亚魁,剩下的几个,也都是名列前茅。”嘉泰帝无可无不可地顿了顿,“你教学生的本事不错,既然载徽书院的山长请你去书院做夫子,朕便替你答应了。”

后来,又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家事。

嘉泰帝将“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的帝王心术施用得淋漓尽致,恩威并施之下,下的每一道令都只叫人心服口服。

被施全公公领出殿时,叶采薇的后背已然彻底湿透,两三层的衣料紧紧贴着,即使暖烘烘的秋日当头,迎面的秋风一吹,也难免倍感寒凉。

容津岸一手托抱着叶琛,见她脸色和唇色俱是惨白,另一只手上去握住她的。

触手可及的冰凉。

“敢问公公,”容津岸对施全道,“犬子大病初愈不耐风寒,宫中……可备有手炉?”

嘉泰帝年纪大了,每一间殿宇虽然都有地龙和烧不完的炭盆,但宦官们伺候得仔细,手炉这种贴心之物自然是常备的,施全闻言,立刻着人去拿几个。

但小太监匆匆一趟回来,却见那几个手炉,被容津岸尽数塞到了叶采薇的手里、袖笼里。

小太监是施全的干孙子,入司礼监也有很长时日了,却从没在宫中见过这等事,忍不住好奇望向自己的干爷爷,却意外得到了一个“不要多管闲事”的眼神。

小太监只好悻悻:难得这一家三口都长得跟神仙下凡似的,得陛下如斯偏爱,让人想要嫉妒都很难呢!

回程的马车上,叶琛的精力彻底复苏,复盘这一次面圣的内容,叽叽喳喳问了父母许多嘉泰帝那些云里雾里话的“言外之意”。

他原先是自信满满的,以为自己聪明绝顶,即使是在九五之尊的皇帝面前也能丝毫不担心露怯,但今日种种,已是令他大开眼界。

末了,他还是忍不住,把心中最想问的那个问题,干脆问出来:

“陛下说,阿娘当年是为躲避祸事,利用阿爹,才与阿爹成婚的……是、是这样吗?”

容津岸的目光投向叶采薇,却见她捧着手炉取暖,安安静静的模样。

“容安你记住了,”容津岸摸着儿子好奇的头顶,“陛下这句话不是事实,阿爹是心甘情愿,求娶你阿娘的。”

叶采薇打翻了那只手炉。

***

看清奚子瑜的脸,梅若雪眼帘绷紧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人已经来了京城好几日,却没有一个人告诉她,原来奚子瑜破了相。

不仅仅是破了相,还破得这样“明目张胆”。

方氏口中“做当街拦车的荒唐事”“肯低三下四”的男人,不紧不慢于马车中坐定。

梅若雪的目光,一直粘在他的脸上。

年少时,光是这样一张脸,足以让她过度迷恋,只要想到往后余生能日日同他厮守,她总会心潮澎湃,一面感激于上天对她的厚待,一面祈祷他们都能长命百岁,恩爱到老。

也许,从年少起的日日陪伴,让她习惯性对他依赖,若是换一个人陪伴她,她是不是也会这样沉迷下去?

现在,不同了,她该醒过来了。

这道细细长长的疤痕,不仅仅劈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