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1 / 1)

佟父佟母暗下决心,这顿饭后,要教导儿子好生向容大人学习,以他为榜样!

但话又说回来,达到容津岸这个高度的人,所见所闻、眼界和境遇,对他,哪怕是再真诚、再发自肺腑的夸赞和褒奖,也与谄媚和奉承无甚区别。

是以,开席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佟父佟母都默契地按下了那些已经到达嘴边的溢美之词,同时也绝口不提与这次的案情有关之事,在尚算融洽的推杯换盏之中,只谈笑家常平日事。

“听说……容大人也是南直隶人?”虽然摆明了是明知故问,佟父仍旧装作不知,谦恭中带着一丝坦然。

在这样的场合,聊家乡、风土人情是最好不过的,而且同乡也能更好拉近距离。

容津岸但笑颔首:

“容某祖上务农,自小在歙县长大,家父与家兄早亡,全靠家母一人,含辛茹苦供养容某读书成才。”

这样不避讳自己贫苦的出身,言语间稀松平常,让佟父颇感意外。

如今的世道,多少人削尖了脑袋往钱眼权眼里钻,但凡七大姑八大姨沾上一点优越的出身,都恨不得拿来给自己镀上一层又一层金边。

但容津岸竟然反其道而行之,除了他今时今日的地位和成就都是由过硬的真本事得来之外,便是行事风格内敛朴素、实事求是,实在难得。

话说到此,佟母自然端起了酒杯接过话头,以同为母亲的身份,对容津岸的生母好一番为母则刚的夸奖,又惋惜游秀玉英年早逝、来不及看到儿子平步青云、受万民景仰的无上尊贵,言语间竟有垂泪之势,容津岸便举起了茶盏,淡淡回应:

“家母最后几年都在京城,容某在她膝下尽孝。她临终时回忆一生,虽半生艰辛,所幸所愿之事皆成,唯有一点遗憾。佟夫人不吝夸赞,容某在此替家母领受。”

佟夫人倒是很想问那“一点遗憾”究竟是什么,转念想到容津岸和离一事,同为母亲,也能猜到七八分,便收了口。

而容津岸则放下茶盏,姿态颇为怡然:

“说起南直隶,同乡之间,相互照应是应分之事,不然容某,又哪有机会在幼时便与叶先生相识呢?”

佟父佟母各自恍然大悟,原来容大人和叶先生幼时就相识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但既然感情深厚,又怎么闹到要和离的地步呢?

这边容津岸放下茶盏,施施然道:

“不对,准确来说,因为同乡之间相互照应,容某才有机会幼时认识叶先生,那时候,叶先生还只是襁褓中的婴儿。”

说完,他只转脸看向身旁呆坐的叶采薇,唇角似乎是笑着的:

“襁褓中的婴儿,再聪明绝顶,也到底是不记事的。否则,当年容某入京,至叶府拜会,叶先生就不会认不出容某来了。”

其实本也只是一句寻常的忆昔之言,在容津岸的口中,竟有了一丝丝怨怼的酸意。

佟父佟母暗自对视一眼,目光又齐齐落在恬静袅袅的叶采薇身上,一时感慨良多。

三年来,他们听儿子佟归鹤无数次提起女夫子姚先生,也偶尔见过几次这位风华正茂的女夫子的风采,印象极好,前几日被告知原来她与年轻有为的容津岸曾是夫妻,以为这就是关于她的全部,本不想猜测,今日宴上这云淡风轻的容大人竟

当众因她拈酸含醋,如何不让人想入非非?

所以,是出身寒微的容津岸对叶采薇主动追求,而叶采薇骄矜,瞧不上寒门学子?

在座的其他学生,听了容津岸的话,也不由得将视线对准了叶采薇。

他们惊异的原因各不相同。

感受到来自各方的目光,叶采薇如坐针毡。

自从上次在客栈门口,被不速之客康和县主一口气揭穿了真实身份、与容津岸曾经的夫妻关系,后来的事件应接不暇,她一直都没有机会跟学生们解释一切。

今晚这顿饭,她倒是没想缺席,甚至想在餐前找到机会和他们说一说,但不曾想路上被耽误,来的时候,就只剩下容津岸身旁的位子。

所有人默契地不提那些事,但同时也默契地将容津岸身旁的位子留给她,仿佛默认了她和他有关。

她……在学生们面前,还有一无所知的佟归鹤的父母,她就算长了一千张嘴,也不能在这个时候为自己撇清关系。

所以,方才在席上,大家觥筹交错、你来我往的寒暄,她尽量将自己的存在降到最低,也只有提及自己时,才礼貌回应几句,恨不得所有人都把她忽略掉。

谁知道容津岸随便联想,话锋一转,就这样把她拉入了局中。

而且张口便是当头棒喝。

那点意味不明的酸意是什么意思,多少年前的往事,现在拿出来说?

所有人都在等着她接话,其实她怎么回答都不太对。

如若反驳容津岸、说出实情来,是她一直不顾女子的矜持对他穷追不舍,就连当初正式见面,在路上两次与他偶遇,都是她张口便问及他的家乡,说觉得他的口音十分熟悉

这样,便是当着所有人,主动拉近和容津岸的距离。

可是如若顺着他的话说,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容津岸几句话就把她高高架了起来,顺着他说,“太傅之女”“目中无人”“嫌贫爱富”等等难听难看的帽子,便会彻底扣在她的脑袋上。

这与她一直以来在学生们面前展露的形象完全大相径庭。

“佟夫人方才所言字字珠玑,也是道出了我的心声。”

在众人的目光里,叶采薇从容笑着,迎向佟夫人,

“容大人父兄皆丧,是容老夫人含辛茹苦将他带大,我与她薄薄半年婆媳情谊,深知她的艰辛和不易。可知这世道,对女子要求甚是严苛,何况是失去了倚仗的女人?不敢有半点行差踏错。”

笑意如三月迎春,话却是道出了自己的不易,叶采薇主动端起了面前的酒杯,看也不看容津岸一眼,面朝众人:

“家父之事,牵连甚广,非同儿戏。那时候我独自一人来到东流,能够职教于青莲书院、做你们的老师已是万幸,为免给大家、给书院招来祸患,我只能选择将真实身份隐去。这几年,一言一行皆是慎之又慎,所幸有你们,体谅我的诸多隐瞒和谎言,我……感激不已,感动不已!”

话音未落,叶采薇的杯中酒已经爽快下肚,她又自己为自己斟满,再次端起来,朝众人一敬,又是一杯,爽快下肚。

在端起第三杯的时候,那张白皙如玉的芙蓉面已然泛起云霞,更添几分娇媚,她眨了眨眼,眸子里星光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