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晴一听便知又是些派系上的争斗,这些她实不好耳闻,又不能眼见着落梅便这般迈步进去也不提个醒,于是只得抱着她柔声道:“小柳帮着自己家人是天经地义,然他性子直,又极讲义气,这般的性格在某些场合却是极要不得的。你过门之后,也莫要只想着避嫌,应多让他与你说说任上的事,你也好替他拿个主意。就是退一万步讲,也好过他在外头忙自己的,有人想从你这里走后门,你无意间坏了他的事不是?”
落梅听得又是脸上红晕一片,但也心知这些事并不是一句害羞便可避而不谈了的,于是便没说什么反对的话,只轻轻点头表示知道了。
安晴轻舒一口气,心道日后还是要找个机会同小柳也这般说上一声,省得他不明所以,再怪上落梅便不好了。主意打定,安晴便又搂着她劝:“莫想这些伤心的了,妹妹总归是得偿所愿了。还是趁着过年好好和家里处着,省得日后遗憾不是?”
落梅闻言也强笑着点头:“确是如此。莫说我爹心里是向着我才如此的不爽快,便说我家夫人实际上也没什么坏心眼的。这么多年来她都一心向着家里,不过是于子女一事上无法一碗水端平,却也不过是人之常情。姐姐说得对,趁着过年,我便好好侍奉爹娘,以尽孝心罢。”
安晴含笑点头,又嘱咐她:“上次同你说的,修葺山上别院的事?”
落梅忙点头道:“已开始动手了,我爹不是很愿意,尽想着理由与我拖着。我便也不管他,自顾拨了人手去做,我爹便很是不痛快的样子。我寻思着,这几天怎么都是要再同他说说的,这事虽小,却关系着咱家的根基,总不能我建好后便就那么空着,不去住吧?”
安晴笑着点头附和道:“是,令尊现下心里必定是想着,闺女大了,当真是由不得爹了呢。”自然又是指她婚事。
落梅脸上又是绯红一片,忙拉着她手软声央道:“姐姐莫再开这等玩笑啦。要过年了,我给姐姐带来些我们老家酿的果子酒,十分的清甜可口,后劲也不大。姐姐去看一看呀?”
安晴含笑应了,挽着她手臂一同去看,一路说说笑笑真如同自家姐妹一般。
待二人走到后院,便见五六个酒坛都用泥封着放在地上,安晴走近几步已闻到阵阵若有若无的清香,当真撩拨得人欲罢不能,于是笑赞道:“果然是好酒!”忙叫几个管家使人将酒坛搬去地窖,又拉着她手笑道,“妹妹到了南疆,不妨开个酒坊,也是个赚钱的营生。”话虽有些调笑的成分,然而落梅当真低头思考了片刻。南疆果木繁盛,原料总是不愁的,又听说南人喜甜,想必也应喜欢这酒的口味。
安晴又补充:“南人酿的酒掌握不了火候,纵是上好的佳酿也难免泛着股子酸味,妹妹去了不妨将这酿酒的方子改进推广,再拉了当地几个大户一同做事。这万事道理都是通的,有了靠山,路子便广多了。”
安晴言尽于此,便也不再多说,又拉着她笑问:“嫁衣可已经开始做了?若是还没,姐姐便替你张罗了吧!定合你心意,也叫咱落霞的人开开眼。”
落梅脸上通红,嗫喁着道了句谢,便捏着袖脚不知该说什么好,安晴却又叹道:“咱两个缘分是有的,只不过没想到这么短的日子便已经尽了。你在剪虹阁投的本钱和分红,待过了年我便一一算给你。这笔钱便算作你的体己,去了南疆之后,你且步步小心时时留意,染线的方子轻易别露了相,待遇着可靠的人家再同人合办才好,莫要自己逞能去独当一面。若是寻不着这样的人便先韬光养晦,要事事以稳妥为主。柳家在南疆虽有些势力,然而军中能插手商家的时候毕竟是少,更何况他柳家的大哥尚且自顾不暇,未必便有精力顾得上你了。”
落梅一一点头应了,安晴想想又道:“若是真遇上什么委屈切忌自个儿忍着,小柳是个知冷知热的人,却并不能事事体察入微了。你且都说与他听,若不然,他哪能体会到你的辛苦?然而也千万莫随意使性子,有什么,两人坐下来慢慢说个明白透彻才是最好。”
一个说一个听,真如亲姐妹一般谆谆教诲,安晴待说完又苦笑道:“我实是把你当亲妹妹来疼的,见你远嫁,我心里十分的不舍得,不觉便罗嗦了这么许多,妹妹莫要见怪呀!”
落梅听了眼底又现出些水光来,忙使帕子掩着口胡乱答应一声,就倒在她肩膀上半晌不起来。
安晴心里也是一酸,抱着她不住口地软言安慰,方才哄得她破涕为笑。
第五十八章
自那日裴家一别之后,算起来,安晴已有小半个月的时间没有看到裴靖了。
这小半个月的时间,裴家却是没得了闲。裴夫人赶在冬至前从佛山回了家,彼时裴靖的腿伤刚刚好利索了,行走动作俱看不出什么异样来。然而不知是谁嘴快,将裴老爷罚裴靖跪祠堂一事完完本本地抖给了裴夫人听,却不知为何隐去了罚跪的缘由。
裴夫人向来宝贝自己儿子,听了这个消息,裴家自然如炸了锅似的又闹了几天。听说裴夫人跟裴老爷赌气,竟搬到了祠堂附近的别院去住,对外的理由自然是向裴家的列祖列宗祈求裴家新一年能够步步登高。而后裴老爷不知使了什么锦囊妙计,裴夫人“祈福”祈了三天之后,便又笑吟吟地回了房间。
裴家如此热闹,身处风口浪尖的裴靖少不得为自家爹娘居中调停联络,自然也就抽不出空子出来寻她。
安晴心知肚明,然而理解归理解,心里总是有些失落的。更何况已近年关,虽然两家共同守岁是不可能的,但若是在年前不见上他一面,她总是觉着有些失望。
这种不安一直延续下去,年关将至,顾家上下都是喜气洋洋地准备着度年守岁的事体,蒸年糕做年货,个个忙得不可开交,独她总是有些心不在焉。顾夫人察言观色,便让她自去找些事忙,若是实在没心思,便索性去歇着罢了。
顾夫人这般一说,她反倒有些内疚惭愧起来,暗道自己何时这般不中用了,竟为了见不见面这等的小事如此的魂不守舍,实是不像她的个性。于是收拾心思,就此全心全意地忙于家事,日子也显然过得快了些,只想到裴靖时心里总还有些莫名的期盼,让她突觉着飞速划过的时光猛然在她身边静止迟滞。
日子便如此磕磕绊绊地、时快时慢地向前跑着,不觉便到了除夕这日。
除夕一早,顾家的家人便兴高采烈地起身梳洗,而后便踏着镇夜的寒气洒扫全府,粘桃符,贴门神,又将早就做好的糕书果点上笼屉蒸熟了,伴着猪头干果一类恭恭敬敬地端至祠堂中,用以供奉顾家先人。
顾家在落霞人丁单薄,往年只虔诚拜拜便罢了。而今年的祭祖,因为多了凤儿才显得热闹些。
今日天刚大亮,柳氏便带着穿戴一新的凤儿前来辞岁,顾家二老及安晴少不得又围着凤儿逗弄一番,才领着她去给顾家祖先上香。
安晴见柳氏眼角眉梢都带着丝笑意,于是趁着没人时低声笑问她道:“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喝上妹妹的喜酒呀?”
柳氏听了这话臊得连忙低头,半晌方轻啐道:“姐姐莫要开我玩笑。”看她这反应,大概已与林非捅破了那层窗户纸了。
安晴省得她面皮薄受不得追问,怕她再逼得急了说不得便要转身跑了,于是转而抱着凤儿悄悄问她:“凤儿偷偷告诉干娘,爹爹打算什么时候把姨姨变成凤儿的新娘亲呀?”
凤儿皱着眉头想了半晌,方期期艾艾地用小手遮着嘴巴,附着她耳朵小声回她:“爹爹不让我告诉姨姨,爹爹要给姨姨做一个大灯笼……干娘不要说出去哦!”
安晴展颜,心道林非有这等心思,怕是林家的好事就要近了,于是笑着伸手,同凤儿悄悄拉钩:“恩,一定!”
送走了柳氏和凤儿,安晴又闲了下来,便觉胸口那一点不适逐渐加重,看着家里再没什么事可忙,于是含笑和顾家二老随便指了个理由,便独自避去了园中。
安晴前脚方在亭子里坐下,后脚含夏便送来了木炭和前几日落梅送来的果酒,替她在亭里生了火烫上酒以后方笑道:“夫人说了,小姐最近劳心劳力,好不容易有这么一天空闲下来,又正值过年,便任小姐偷得浮生半日闲罢!天冷,小姐喝些酒暖暖身子呀。”
安晴失笑:“你这丫头,倒是比谁都机灵!”
含夏吐吐舌头道:“这可不关婢子的事,全是夫人授意!小姐放心,园子附近不会有什么人来打扰小姐清净的,只是小姐叫人有些不便了。”
安晴笑道:“我也没什么需要,你便忙你的去吧!”
含夏含笑一福退下,待她走得远了,安晴便转了眼睛,不错眼地看着发红发亮的炭火发呆,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
她看了一会炉火便觉着眼睛酸涩,忙又转转眼睛看向园内。落霞近几日很是下了几场好雪,大家都因着这几场雪乐呵得很,园子里也因此换上一身素服。暗绿的苍松上,晶莹的积雪与深幽的潭水交相辉映,别有一种深沉的气质。而几日前园子里已由家人们挂上了盏盏火红的灯笼。白、黑、红、绿四色互相映衬,端的是打眼得紧。安晴空空地望着园中景色,尝试着放慢呼吸,放空心中所想,顿觉心中好过了许多。
也不知她究竟呆了多久,直到斜侧方传来一声悠长的呼哨,她才算是缓过神来,下意识地朝着发声处看过去,竟看到裴靖坐在墙头冲着她笑。
安晴忙起身走到近旁抬头看着他,嘴角不由也挽起个自然的弧度,她看看左右,轻声问他:“你怎么来了?不是今日该是你最走不开的时候么?”
裴靖也低声回她:“我找了个傩戏班子来我家,我便趁乱跑出来啦。”说着单手勾着墙头慢慢滑下,安晴恐他跌倒,上前一步要扶他,却被他抢先一步抱住,两人都是站立不稳,双双倒在了雪地上。
裴靖呵呵低笑,率先起身,又伸手将安晴拉起来,俯身替她拍净身上沾的残雪,期间自然又顺手吃了几下嫩豆腐。
安晴被他弄得又羞又恼,却又不好发出来,只得轻啐道:“角门不就离这不远?做什么每次总要翻墙才觉着爽利了?”
裴靖嘻嘻地笑:“不是怕打草惊蛇么?原本我只是想先看看今日守角门的是谁,然而一探身便见着你在这儿独坐着,我哪还有耐心去绕远。再说,翻墙进来不是平添几分幽会的气氛?”说着又将她重推回亭里,两人挨着坐下了,裴靖才贴着她撒娇,“冷。”
安晴失笑,起身为他倒了一杯酒塞到他手里暖着,又问他:“怎么想起要来找我?家里不会有事吧?”这话却是有些明知故问的味道了,然而她这几日心心念念的,今日陡然成了真,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先找几句废话拿来充数。
裴靖笑眯眯地答她:“咱都有大半个月没见了,你就没想我?我可是想死你啦!再说,今儿个不是除夕么?虽然咱俩人不能一道守岁,但既然要辞旧迎新了,我心里头总觉着,要见上你一面才踏实的。”说着神秘兮兮地凑近她问,“阳儿有什么愿望没有?说出来听听?”
安晴失笑:“有什么愿望,难道你还能替我实现了不成?裴少爷好大的神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