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星沉默，远距离通讯的沙沙电流声里，宋年却好像能听见他情绪有些期待地回复她：“不，我很好，我不要离开。”

宋年没太听明白，不过对于这件事，她本来就没有太强势的硬要典星去迁徙的意思，仅仅是作为一种关心而询问，看他倒是挺坚决的，也没继续追问。

又过去几个月，宋年回了趟地下区，宋河已经确定他们居住区域的警卫队同样离开了，便带着宋岁的弟弟妹妹们来地上区生活。此时也算不上生活了，在越发多的地区沦陷于地下势力手中，从艰难逃出的幸存者口中听说地下人的残暴血腥之后，这里尽管仍然未被波及，但已经不剩多少人口。

学校完全停课，老师学生们能跑的都已经离开，连原本叽叽喳喳在枝头蹦跳的鸟雀好像都不见了。校园、街道、集市、商场……全都是一片萧条景象，无人打扫的路面上，但凡有风吹过，总能扬起些灰白的塑料垃圾。

阳光倒是依然照耀在大地上，让这些初来地上区就已经只能看见空荡荡，脏乱差的世界的小家伙们总算是得了些心里安慰。

在宋年他们之前回到地上区的这段时间里，宋岁的一个妹妹，盲眼女孩阿七，作为那所幼儿园里唯一的异鬼，出了些问题。她的时间到了，像除了宋年以外的几乎所有异鬼一样，没有等到成年的时刻，她的身体开始逐渐崩解。

孩子们哭哭啼啼地找上了安娜太太，她被烦得恼火，却想起了宋年留下的箱子。因为宋年当初崩解的过程特殊，那箱子现在完全像是新的，还能用呢，于是箱子迎来了第二个客人。

阿七成功活了下了，而箱子废了。那些价格不菲的，由宋年一点点收集来的，吸收瘴气的材料们，已然变了颜色。再要使用，效果肯定是大不如前，说不定反倒还会释放瘴气，安娜太太已经嫌弃地指挥着人把它丢到了很远的地方。

而阿七，释放瘴毒后也失去了原来的能力，虽然感知能力还是略强于普通人，却也只是个一般的女孩了。

她也不失落，那能力在她离开组织之后本就不再有多大用处，反倒像是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一样，每每让她为死期将至而恐惧。此时失去能力，却获得了新生，安娜太太帮她看过了，因为经历过特殊的假死状态，欺骗所有寄生在身体里的瘴毒离去，她现在反而比大部分地下人还要健康。

也就是说，没有意外的话，她可以再活不少岁月了，也许，她可以去爱人与被爱，可以去培养兴趣爱好，可以在太阳光下闻着真正的花草香味享受人生。

这证明用材料吸附，加速瘴毒离开进程，以保全人体生机，使异鬼在崩解中活下来的想法是可以实现的。不过阿七的含量其实不算太多，因此参考价值比较有限。

总的来说，这大约是个好消息，但宋年在听到的时候仍然觉得肉疼，她记得那玩意价值不菲，在以前她独自于地上区求学和生活的时间里，那都是她打零工一点点攒钱买到的材料。能救人固然是很棒的结局，但让她再弄一个出来，尽管她在实验室这边还算自在，可那大多是因为她习惯换材料时换的质量小所以价格低，要想达到拼出一个箱子的量，她暂时可没有那个资本了。

好在，宋岁的弟弟妹妹里，只有这一只异鬼，而其他异鬼，即使这个方法能成的消息传出去，也求不到宋年这里。

达姬已经在计划接手鸢尾区对应的地上区了，但她还没决定好时间，她希望在更多的地上人离开之后，轻松的拿下这片区域，所以她还在等。

她清楚地下人和地上人之间难以化解的仇怨，尽管她定下了严格的规章制度，也无法保证真正占领地上区后，她的手下是否会在她关注不到的地方欺压地上人。而她曾经接受过保护民众的教育，并仍爱着她的人民，自然不愿意这样的事情发生。

可同时，又不能等太久，地下势力现在还算给她面子，避开了这片区域，但当各处的物资都被搜刮干净之后，他们必然会眼红这片没被染指的区域，继而进攻。她需要在这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在一个相对合理的时间，出手拿下。

达姬有时候也会后悔，后悔自己动作太慢，没能尽早统一地下区，然后用相对温和的手段向地上侵蚀。因为她慢，导致如今各个在瘴气暴动后新起或茁壮的势力冲进地上区，残害地上的普通人。

她偶尔听见手下议论地上的东西多好用，地上的人多好玩之类甚至更加过分的言论后，更是会在睡眠时间被噩梦困扰。梦中，鲜血淋漓，肢体残破的地上人们，或艰难行走，或向她爬行，他们黑洞洞的仍流淌鲜血的眼眶全“注视”着她，问她：“公主殿下，为什么不救我们？”

饶是见过不少场面的宋年，在这次回地下区见到达姬的时候，都被她吓了一跳。这位往日哪怕历经磨难仍然极富有生命力的大美人，憔悴得像是快要枯萎的花朵一样，头发毛燥脱落了不少，人还瘦了一大圈不说，连宋年帮她梳理过的瘴毒，都已然又乱作一团，随时会爆发然后夺去她的生命。

宋年严肃地，把达姬的情况告知她，又帮她再次加固了瘴毒，问她为什么成了这样，她却只说做了些噩梦。

宋年的能力，可没有控制她人梦境这一项，她只能悄悄给达姬一些催眠，一些心理暗示，让她能有几夜无梦的安眠。但宋年清楚，这解决不了根本，困扰达姬的事情没有解决之前，她总会被刺激得再次做噩梦。

安娜太太不太愿意去地上区，宋年却不答应，在她从达姬那里知道进攻计划已经在筹备之后，她又有了新的预感，即这次离开，恐怕很难再回到地下区，到时候还停留在地下的人她可就罩不到了。

宋年平时情感不算丰富，但身边几个人，在她心中实则有些份量，她自然不想他们处于危险之中。还是那句话，当宋年真的认真起来，反倒是安娜怵她，拧不过这小丫头，终于是和幼儿园的小家伙们一道儿，被分别安置到了宋年在地上区的院子隔壁的院落里。

唔，实在是原来的院子住不下这么多人，反正这些空屋子的屋主早都跑路了，无论如何也联系不上，先暂住一阵子，想必也无人反对。

宋年回到人员越发稀少的实验室，第一时间把达姬的情况说给了海茵听，不出所料，海茵很在意，连宋年刚刚交到她手中，让她想要开溜回到寝室细细查看的达姬的信都顾不上了，而是在宋年面前急得团团转。

宋年静静看着她，等她想一个解决方案，却只等到海茵红着眼睛对她说：“宋年，你打我吧！”

什么？

海茵凑近，抓着宋年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腰腹部，对宋年说：“用……能力……瘴毒的能力。”

宋年摇头，从初见海茵的时候，她就大概扫描过这位女士，于是得知其身体脆弱敏感，还有手术过的痕迹。连穿齐最好的防护装备去地下区转一圈都可能要了命的家伙，她怎么敢攻击她！

第82章 古怪结晶

见宋年不动手，海茵先是沉默看着她，后似乎组织好了语言，问她：“宋年，你知道被地下人攻占了的区域，没有及时离开的地上人会受到怎样的对待吗？”

“不知道……”宋年接话，停顿片刻，又接上一句“但，能猜到。”

地下区是罪恶之都吗？是的。地下人都是罪恶者血脉的延续吗？恐怕也是的。

坦白讲，宋年也觉得地下区是个很糟糕的地方，地下人是一群很差劲的人类，虽然也有只想安稳谋生的人，可更多的还是恶。她见过恶，在那样不见天日的地方活下来的人，本就容易心理扭曲，但凡有点能力，就有太多人，对于同为地下人的他人都能做到不顾哀求的索取和虐待，以他人的苦痛来取乐。而对于本就怨恨了几个百年的地上人，会做些什么，可想而知。

在这样失去秩序，狂暴的欢庆里，哪怕有人心有恻隐，亦无法救助几个地上人罢？

宋年忽然有些反胃了，在被海茵质问之前，她未曾细想过其中残酷之处。如今只是回忆从前见过的事情，再联想到地上人身上，竟让她都有心惊胆战的感觉。她虽然已经不太能代入人类视角，可，哪怕以一个旁观者见证者的角度，任何在已满足温饱后发生的同类相残，都足够悲哀。

然后，她听见海茵说：“你知道，我知道，她……自然也会知道。”

“她呀，本来就是个心软的人，就算气急了她血亲们对她的谋害，也不会放下对民众的爱护的。明明是个按计划只需要提供孕育子嗣的器官，然后享受富足的生活，其他什么也不用管的公主罢了，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非要把一切背负到身上。”

“有时候，我也很疑惑，既然那位生育她的女士知道身为公主所要面对的一切，为什么又要教会她这么多她本不必学习的知识技能……教会她揽起责任。”

“可是，如果她不是这样的人，我也不可能遇见她，更不可能……”对矛盾又坚强的她那么死心塌地。

“没关系的，宋年，动手吧，我清楚我的身体。我虽然不知道她的事情该怎么办，但我想陪在她身边，这样的话，哪怕下一个瞬间她就死去了，我也能第一时间跟上。”

也许是对于啰嗦的人没有抵抗力，也许是被气氛蛊惑，宋年调动能力，一种类似电流的能量从海茵身上扫过。接着，就像漫画小册子那样，海茵退后几步，吐血，摔倒在地。

啊……

真是，今天怕是要传出有个项目组长殴打同事的传闻了。

宋年赶过去扶她，正准备呼唤救援人员的时候，却发现海茵的情况已经变了。上一秒还奄奄一息的家伙，这一秒已经又恢复成原来还算健康的样子了，然后，她张嘴，做了个呕吐的动作。

什么也没有吐出来，在宋年这样想着的时候，却觉得汗毛倒竖，下意识地，她快速退走几步，离开了海茵身边。

眼见着空气中凝聚出形状不太规则的，指甲盖大小的紫色晶体，然后被海茵动作迅速的收到了不知她从哪里掏出来的水晶瓶里。

宋年的第六感告诉她，那东西很危险，她从没见过这情况，于是紧张地盯着海茵。

海茵颤巍巍从地上起来，第一时间先是给宋年道歉：“不好意思……吓到你了……我没事。”然后，她把装着晶体的水晶瓶放在一旁的桌台上，退开几步，轻轻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