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原本于她也算不得什么，心情好的时候，甚至可以把它们当做从斗争中存活下来的奖章，自己一个个数着玩。可那样一个在她回忆里毫无缺点的，与她真心相待的旧人突然出现，这些疤痕便显得刺目起来。

达姬觉得自己在发抖，她想起身回到床上休息一下，却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堆积在桌面上的信被她的动作带起的风吹动，纷纷扬扬撒在身边，她看着它们，忽然有些无措。良久，她动了起来，却只是颤抖着抬起胳膊，抱着膝盖，把脑袋埋起。

啊……真是……

原本因为下定决心脱离家族，好像误打误撞的和她可以有更大可能而雀跃的心，这会儿连跳都有些跳不动了。是她想错了，到了今日，她分明是更加配不上她了。

在心爱的人面前，再微小的参差都足够自卑，再不值一提的出丑都足够落荒而逃，再怎样迫于无奈、无可避免的过往和因而落下的伤痕都足够难堪。

……

宋年这边倒是轻松，她被委托做的事情做完了，剩下的时间都可以自由支配。如今不在学校读书，也不用绞尽脑汁地完成假期作业，没在实验室，也不用管工作的事情，这一闲下来，竟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大概可以先把这段时间在实验室新摸索到的材料和新做的药剂都同安娜太太聊一聊，再把以前那些好像没用的材料用新学到的知识研究一遍，要是还弄不清楚它们的作用，就带些去实验室继续研究。

之前给安娜太太做的机械装置们在这段时间里也磨损到可以更新换代的程度了，她可以结合现在的地上区技术再给它们来个大升级。

说起来，很久以前尝试用给游离瘴气下达指令的方式，给安娜太太的院子弄了个类似防护罩的东西。后来在假期回来的时候，发现那早都失效了，想想也没多大作用，就没太管，这次倒是可以再尝试和观察下。冥冥之中，她总觉得这个技能在未来会变得有用。

宋河听过宋年和达姬托人告知的关于时局的分析之后，好像动了把势力里的兄弟迁去地上区的心思，这段时间又开始忙得找不着影。

宋年没什么意见，她早已习惯这样的相处模式，特别是在她悄然影响过宋河势力之中心怀鬼胎的家伙，让那个群体大致上完全处于掌握里，而宋河又很喜欢他现在事业和同伴们的情况下。

安娜太太听了消息，倒是没有一点对于自己行动不便的担心，常常念叨着活够了活够了，摇着轮椅到处乱转，像是想看一场烟火晚会那样想早点看到地下区的动乱发生。

宋年第一次看见这老太太幼稚得简直有些顽劣的状态，反而被吓了一跳，也真不想房东太太出意外，便总在她出门乱转时跟在后面。

不过在药剂方面，如今结合上地上区的材料后，宋年才算真正见识到了这位地下区传奇药剂师的能力，不论是理论知识还是实际操作的经验，哪怕她如今越显老态了，依然没有任何记不清和生疏的表现。

往往是在宋年提出在地上区尝试了什么材料之后，安娜女士思索一阵子，开始讲解所有她掌握的知识，然后把已经实操过以为完全搞懂，却其实是仅仅见到冰山一角的宋年听得脑袋晕晕。好在宋年现在记忆力比起以前好上许多，听不懂可以先记住，等安娜太太任性地到处乱跑的时候，再一边梳理一边跟在她后面保护她。

偶尔宋年也怀疑这位女士那根本没有不认识的地上区材料的表现，恐怕说明她曾在地上区生活过不短的时间，不过，这是与自己无关的隐秘过去，宋年没有刻意打听。

第78章 生变

宋岁在教授他的弟弟妹妹们在地上区生活要掌握的知识，宋河已经承诺了要尽快把他们也带走，所以宋岁为了抓紧时间教会更多，又住回了那边，很少来安娜女士这里。听说那边前些日子新增了一些小家伙，也不知道他们相处的怎样。

日子大概会这样平静无波的过下去，在大家做好了应对变动的准备之后，这件事似乎就变得没那么可怕了。

假期过半的时候，距离宋年他们所在的地方很远的区域，率先发生了大规模的械斗。消息传过来的节点，他们大概都已经打完了，但后续的影响却渐渐传开来，比如，越来越多的地方开始进入对战状态。

宋年这里则颇为平静，最多是大部分人都更加愿意缩在居所里不出门，但火星是没见到的，大约是达姬确实管理得不错的缘故。

只是宋年依然能敏锐地感受到瘴气流动的速度变快了，它们被那激烈冲突中形成的气浪掀起推开，然后又快速地涌回去，这样的运动她一天不知道会感受到多少次，足以想象冲突的范围和程度。

与带动瘴气流动的风所伴随而来的，是隐隐约约的血腥气，尽管还没有亲眼见到，宋年已经猜到她不会喜欢那样的场面。

在她看来，这和曾听闻的某些异鬼们在组织里做的特殊任务不一样，那时候都是要委托者提供不菲的酬劳，然后指定要解决的目标。能到找异鬼帮忙的程度，那目标也绝对不是一般人了，基本都属于老爷之间小范围甚至是单对单的仇怨清算。

而她自己，虽然处理过数不清的变异动物，但对人命，她还是比较慎重。除了曾经刻意不出手，导致那位意图控制她的培养者在兽袭下丢了性命以外，其他时候若要对人动用力量，那也都是留情了的。

总的来说，地下区虽然又乱又糟，但宋年还是不愿意见到流血事件。但现在这样不受控制的狂暴的混战，太多无辜者会被卷入其中，太多的破坏会因此产这生。

宋年不喜欢感受每天从不同方向来上几趟的血腥气，她再次给安娜女士的院子隔离开瘴气，只许干净的空气进来，还坚定地不许顽童老太太再出去乱转了。

宋年严肃起来的时候，安娜反倒有点怵她，如今也实在不安全，于是妥协。

宋年也在每天对这个隔离出的空间的观察里得到了进一步的确认那些游离的瘴气确实会听她的，不入侵这片地方，但这些瘴气本身又在流动，最快的时候，前一天教育好的那部分瘴气，后一天就不知去了哪里，新来的瘴气则需要她再次指挥。

看来维持这样的空间不太容易，想要留存得足够久的话，至少是需要她就在附近，才好经常加固。不过，虽然繁琐，但宋年还是挺满意的，只要别让她老是在那些混杂的血腥气包围里生活，让她每天加固也不是什么大事了。

宋年不开心，隔离了这片空间之后，同样也几乎不与外界联络了。几位会惦记她的人，宋河达姬都忙得脚不沾地，也确认宋年所在的位置足够安全，所以就优先其他更紧急的事情，没有第一时间通知她；宋岁则已经脱离小鬼的群体，他的弟弟妹妹们也因为他强烈的反对没有走这条路，情报网远没有以前厉害，加上现在堪称战火纷飞的情况，小家伙们更是被他勒令好好呆在院子里，于是没能更快地发现变化的到来，自然也不可能做到通知宋年了。

就是在这样的，宋年把自己和外界隔离开的日子里，足以让地下区所有人都惊掉下巴的变化发生了。

原本只能被迫等待那些势力在对抗中分出胜负，或者用更强力的炮火镇压的混乱局面，却被瘴气的暴动打得措手不及。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空气越来越差，能见度越来越低，连平时体质强劲的打手们都在连续咳嗽中喷出血沫子的时候，地下区的人们才忽然发现，头顶的瘴气云层已经看不到了。

到了这种程度，战斗已经无法继续，不论是领头的老爷、小帮主还是手下的势力帮众们，都在目睹身体的极速衰老恶化中陷入惊恐，再没有心思去想抢地盘的事情。

如果有人住得足够高，也许才能够看见，那原本厚重的“云层”不是人们想象之中的因为能见度低而看不到了，而是更加恐怖的它们下沉了。那层色彩诡异，让人看着就觉得压抑至极的瘴气，向下，向着所有发生战火的区域聚集而去。

不过由于体量太大，所以其他不是瘴气聚集目标的地方同样没能避免被波及。被波及的区域，瘴气好歹是淡一些的，不少人还是能凭借平时积攒的装备设备保全自己，而聚集地就不一样了，没人看到任何人从那些液体一样浓郁的雾里走出来。

所有的电子设备都遭了殃，本来地下区的环境里，它们就是在勉强工作着，现在好了，完全被浓厚的瘴气泡过，全部报废。这个没有太阳，靠着电子设备计算时间和模拟日出日落的地下空间，如今连时间都看不着了。电灯同样没有幸免，于是恢复成昏暗一片，只有星星点点微弱火烛之光的最原始状态。

人们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只能怀着恐惧的心情等待瘴气稍微散去一些，赶紧出门打探一番。

路人甲是一位再普通不过的地下人，他正紧张地躺在自己的小小床铺上，床头柜上摆放着一盏火光已经很微弱的“清洁灯”。他虽然有点困意，却不得不盯着那点明媚，以便在它将要熄灭时快速衔接上另一个灯芯。

在这样紧绷又有些游离的精神状态里，他好像听见耳边传来轻微的响声，是鼠蚁之类的吧？他的屋子是用捡来的砖石搭建的，不少砖石里还有这样的小小原住民在，朋友们都不爱来他这呆，据说，别人那里偶尔也有这些捣蛋的东西，却没他这里的多。

不来就不来吧，他已经够穷的了，于是只能用捡来的破旧砖石，在最无人问津的边缘荒地上，搭建出最小号的居所，所有家具包括床也是别人淘汰的，吃食呢也是怎么便宜怎么节省怎么来。

啊！可是他还活着哩，比起那些上一秒还举着兵器把他从街上驱逐，而下一秒就惨叫着倒在逐渐裹来的瘴气中不见踪影的家伙们，他好像又更幸运一些。

不过，他并没有太多“清洁灯”，如果这样的情况没有变化的话，他也坚持不了太久了。

说起来，床底的第三块砖下还藏了点好吃的，要不死之前先翻出来吃掉？第七块砖下有那么一丁点积蓄，要不把它们花了再死吧，不然还有点舍不得，就是这会儿也没有集市可以把它们花出去吧？这些鼠蚁……是不是有点太吵了？

他睁大眼睛，不满地举着灯下了床，寻找那持续不断的异响的来源。

坑坑洼洼的地砖铺设的地面上，是长长一条的足有成人指头粗细的黑色线条，全是由鼠蚁们组成，他先是被它们的数量吓了一大跳，平时有是有，可没见过这么多啊。他不知道，平时人家只是派兵出来觅食，这次它们可是倾巢而出了，连蚁后都被簇拥着保护在队伍之中，完全是要迁徙的模样。

接着，就在一贫如洗、没几件家具的家里，很快地找到了异响来源，它们在啃他唯一一块还算体面的，因为是老板送的所以还挺崭新的，大门。大门下端那个足够它们通行的洞口，在鼠蚁们疯狂的啃噬中，在他不过几秒中的注视下，竣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