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千墨挥了挥手,“你出去吧。”

陆由出去,进来的,是慕禅。

徒千墨知道他来做什么,所以,他没有问那句滥俗的电影台词你来做什么,慕禅单刀直入,“陆由不能再惯下去了!”

“我他妈的比任何一个人都知道!”他的火气,跟陆由不能发,跟李陌桑发不出,只有发给慕禅。

慕禅很安静,安静地,甚至能让站在门口的陆由听清楚徒千墨的咆哮,“我他妈的比谁都知道,《晚照》要是败了,从此,不会再有任何人给他机会。”

陆由心里一抽。

慕禅很淡定,“《晚照》成败,在两年之后,淇奥君子,白玉无瑕,他的道德起点太高,他现在取得的所有成就都建立在他是孟曈曚的师弟上,千墨,他是你的徒弟,可以动南哥刘颉赵濮阳的资源,但公司力捧,有时候对粉丝而言,是谋杀。”

徒千墨冷冷看他,“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演唱会上的事,所有人根本就没有留一条后路给我,粉丝不是傻子,没有人喜欢自己被操纵,现在无论是什么样的解释,小由都会被当成是泡沫明星,我唯一的应对方式就是不解释熬时间,他妈妈真是昏了头才会请职粉,她知不知道,连明日之星这样的选秀艺人,职粉撑人气都只有死路,她为什么每一次出现都是要害小由,她要小由的钱,小由不会亏待她,她要小由红,难道就凭徒千墨这三个字,这个女人还信不过吗?”

“信不过!”慕禅是这么说的。

徒千墨扬起了头,“慕禅,你不要真以为我是你孙子!”

慕禅轻轻吹了口气,挨着桌沿单脚借力撑着地虚虚坐着,“凭你片场的晕头转向,现在的气急败坏,你能将他捧到什么高度,千墨,别说是孙妈妈,连我都信不过。”

徒千墨站了起来,“你再说一遍!”

慕禅笑而不语,徒千墨逼了过来,“你再说一遍!”

慕禅左手一撑桌面,整个人从桌上立了起来,直直压过去,他站得太狠仿佛要碰到徒千墨鼻子,徒千墨不自禁地向后一退,慕禅大步进逼,“你的人,做演员三天憋不出一段戏,我要是你,就亲自带着红酒麻绳向李陌桑请罪,拉了他回家去一顿藤条抽得他知道什么叫灵感是打出来的别瞪着眼睛看我,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慕禅立起眉毛,徒千墨想辩解却终于闭了嘴,慕禅敛了目中神色,“戏是打不出来的,的确。打不出来,更说明他不是这块材料,要是该他的,不用打也出来了!”

徒千墨低下了头,慕禅甩了两个字,“回话。”

徒千墨不想说话,却终于应了一声,“是。”

慕禅拧过头望着另一边,“至于演唱会这档子事,外面的明枪冷箭你扛着,多大的压力南哥还要替他背,他要是还记得当时是怎么跪着求着让师兄们容他入了门下,就该重新捧着家法,在黄荆棒下再走一回!”

“那不是小由的错!”徒千墨终于爆发了。

“不是他的错就不用他挨打,原来,你徒千墨的家法,是错了才打的。”慕禅眸色如冰。

徒千墨定了定神,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慕大少爷好像忘了,怎么管教徒弟,是我的事。”徒千墨说着重新坐下来。

慕禅也笑了,“自然,是你的事。怎么管教徒弟,你自己想清楚。”

徒千墨默默坐着,一个人捱着,直等到,李陌桑打电话过来,“你这十五分钟是便秘了!”

徒千墨心情寥落,竟连口都不愿意回,李陌桑淡淡道,“陆由人已经回来了,我就当是你答应了。”

徒千墨很颓废,“我什么也没有说。”

李陌桑哼了一声。徒千墨道,“你不用哼我,我是说,我和陆由也什么都没有说。”

李陌桑一笑,“我现在叫他过来,让你说啊。”

徒千墨长长吐了口气,“我还没有想好。”他难得有这么坦诚的时候,不是因为他脆弱了,而是因为李陌桑是个不必设防的人。

李陌桑挥了挥手,叫四周的人压低声音,刻意不让徒千墨去听陆由如今受什么样的罪,徒千墨伸出手撑着头,拇指食指将虎口扯得很大死死按着太阳穴,“我还没有想好,你先别欺负他。”

李陌桑拿着手机走到了僻静处,“他自己回来,我这叫管教,若是你赶他回来,是不是欺负,就不一定了。”

徒千墨口气淡淡的,“这孩子让你不喜欢了,我知道,他没有好日子过。我不和你论别的,你看在阿颉份上,帮我带给他一句话吧。”

“好。”李陌桑倒是爽快。

“跟他说,就说我说的,撑着。”徒千墨长长叹了口气。

“我会。”李陌桑挂了电话。

徒千墨将后背贴在椅背上,他的脑子,又不听话地转到了陆由来的第一天,那一天开始,是不是,一切,就不一样了。

所以,哪怕他只是个试图挑衅的练习生,也让我,用那么漂亮的头发做了已经没有光泽的笔,是不是,一切跟着我,他脱离他自己,他就不再有光芒。

因为遇到了一个人,从此,这个人,再也不能被称作,惊才绝艳。

徒千墨记得他倔强的扬起头,陆由的手那么狠,他抽得是自己的耳光,可是,却赢回了他想要的尊严。你说我在学孟曈曚,那我告诉你,孟曈曚不会像我活得这么卑微,我在你面前可以低贱到什么也没有,所以,你不能说我学他。

小由,你只是不让我说你学他而已,实际上,你有没有学过,你自己难道不知道吗?

徒千墨又一次怀疑,要他演《晚照》,对不对。陆由这些天的表现太糟了,糟到不可思议的程度,曾经汲汲营营的《晚照》,为什么,他仿佛,一夜之间,就可以不珍惜。

李陌桑望着重新站起来的陆由,陆由的眼睛,是任何时候都没有过的,他看到,那么亮,这个男孩几乎是挑衅一般地望着周围那一群的群众演员,他说,“再来!”

一场唐颂被群殴的戏,自他从医院回来,一直拍到现在,每一次,当他被打得站不起来的时候,就会有一堆的穿着白色大褂的江湖医生给他看伤,然后用很冷漠的声音对李陌桑说,“没事。”

李陌桑默默点头,然后,继续拍。

陆由知道,人家就是在欺负自己,老师不在,这些人就可以欺负自己,甚至老师在,他们也在欺负,或者,老师不在的欺负就是因为曾经老师在。

李陌桑走过来,陆由的眼睛能冒火,但是他依然认真地拍自己蓝色长衫上的土,拍了前襟,后面的拍不干净,他就把长衫脱了拍,陆由里面穿的是一件卡其色的圆领厚体恤,这种衣服穿在里面再罩一件是很容易让人显得臃肿的,可即便如此,陆由看起来依然清瘦,可想而知这个男孩瘦到什么程度,李陌桑觉得如果自己没记错,他来试装的那天,还没有这么瘦的,而离今天,也不过,是一周光景而已。

陆由蹲下身子,用不知哪里捡来的一小块破布擦自己的布鞋,然后一瘸一拐地挪到人工湖边,烟一样的背影像是飘过去,他洗手,然后再掬捧水擦把脸,回来的时候,他就挺起了腰。

李陌桑不是不动容的,陆由被打了这么多次,他本以为,他会求饶,或者会叫骂,或者会打电话给徒千墨求援,可是,他居然什么都没有,就那样硬挺挺地被打,打完了站起来,收拾干净自己,再被打。

李陌桑想,他真像当年的孟曈曚,李陌桑想,原来,徒千墨还是有眼光的。可是,李陌桑更会想,他如今的举动,是不是在演,他在演,唐颂。哪怕这一场殴打的脚本是来自于《晚照》,可是这里的每个人和陆由自己都清楚,只是一个要他被打的因由而已。既然这一段永远不会被用,他只要演自己就好,为什么要演唐颂。

李陌桑第一次见陆由,只觉得这个少年长得很好看,他可以用无数形容词,如媒体形容他的一样,清雅俊逸,翩翩少年。可是,当时的咖啡馆,陆由小鸽子一样的在徒千墨身边,他记得当时的自己有多不屑,他看这这个男孩的时候,几乎将他当成了徒千墨床上的娈童,只不过,比一般的好看一些。

当他那么不屑一顾地离去的时候,这个男孩突然站起来,“您要的是唐颂,还是孟曈曚!”

李陌桑觉得自己的眼神被定住了,他压根就不敢想,原来,这个木偶娃娃一样的陆由,也是会说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