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你谋划中的一环,对吗?”
“是。我想要的不仅仅是他的命,还要他身败名裂,受尽磨折,这样才能洗清王家冤屈,为清风堂正名。”带她来此,已然违背冬青的初衷。卫澈坦诚相告,意味着将择决权交还阿欢手中。
“若你还有疑问,我定知无不言。”他怕阿欢继续追问又怕她缄默。患得患失间,他心怀忐忑。可她只是枯立着,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坟茔,整个人没有丝毫生气。
“我曾经杀过很多人,很多人因此家破人亡……报应不爽。你看,我如今也没有家了。”她摊开手,蝶翼随素白织带颤动。
卫澈伸出手,将她轻拢入怀。
阿欢没有挣扎,亦没有发问。她实是累极,一颗心空荡荡的,不知何去何从。
你还有我。几要脱口而出的句语被他生生咽下。他怕开口唐突,他怕她惹她厌烦,更怕所谓承诺将一语成谶。
荒冢寂寂,打旋的落叶于他们脚边聚集,一圈又一圈,两人未有挪动。阿欢静看枯叶跌落,半晌松开他,以指腹抹去干涸泪痕。
“时辰不早了,我们该动身了。”
0045 第四十四章 行路难(一)
“我们这样是断断走不到漠西的。”阿欢看着不远处啃着野草的马,若有所思。
她端详卫澈面部,伸手拉扯其脸部皮肉。
“欸?疼!你一个姑娘家,怎地不知怜香惜玉?手劲如此大,仔细扯坏了我的皮。我还指着这张皮,将来……”
“卖个好价钱。”阿欢面无表情接上他的话,“尤其在杀手那。顶着这张皮,风险太大。”
“那你想怎么?”
“换皮。”
废弃道观中俄然响起一声惊呼。卫澈手执铜镜,呶呶不休。
“你就没个好看的皮?这么丑的皮枉费我的花容月貌。这便罢了,你看看我身型。”他起身一拍臀部,经年的积灰扬起。他不禁打个喷嚏,扑扑灰,义愤填膺:“臀股肥厚,人显矮一截,还有这杂乱的发式……教我如何出门见人?”
“那我走。”阿欢低首收拾案上易容器具,头也不抬。
“不成!”卫澈委屈巴巴掣住她小袖,“你莫不是成心让我扮丑,怕我招蜂引蝶?”
卫澈贴近阿欢,面皮贴合她轮廓,竟像是自己长出的皮肉。
阿欢眉心上挑,心道这卫澈真是本性难移,应叫他扮作喑人,这一路上她也好松快些。
“走不走?”阿欢推开卫澈。
推的气力不大,卫澈眼前一晃,半晌立定。他探向衣襟内,摸到药囊,整个人放松了些。
“……走。”
出京中,西北之路少有平原,两人纵马于群山蜿蜒。暗云层层积压,好容易歇了半晌的雨又淅淅沥沥飘落。不多时,两人衣袍染深一片。连跑几个时辰,阿欢神态如常。卫澈五脏六腑无处不颠簸,只咬牙闷声不吭。
他已数年未曾策马,也许久不曾出过远门了。曾经他为寻王瑾踪迹,跑遍大江南北,最后信了巫覡,入瘴疠之地。卫贺再晚来一刻,便是直接收尸。卫贺从巫觋处拖回奄奄一息的他,顺手了结这对公婆。
卫贺才不在意巫蛊诅咒,谁杀卫澈他杀谁。回了水吟庄,卫贺将烂摊子丢给韶九。韶九医术功力大涨,卫澈功不可没。然纵她拼尽医术也只能堪堪保住他性命。至于武功修为,大抵是下辈子的事了。
雨绵绵砸在他发髻,卫澈身上犯冷,心跳不受控地加快。他略略伏身,腾出一只手来抚胸口。
韶九若知道他这样赶路,必要骂他不惜命。
他死了便罢了,只是卫贺伤重卧榻,荒郊野岭,届时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他抬抬眼,瞥向阿欢。深黛色的人与黑马融为一体,渐而化入暗色天际里。唯有她抬手时,才露出衬里素白。
短短数月间,丧父丧母丧兄。她的悲戚不过一瞬,也不曾问起去漠西之后谋算,教人看不透她的思绪。
闷痛一阵紧似一阵。卫澈盯着她模糊背影渐远,连出声都艰难。在他几要坚持不住时,先头的阿欢勒了马,驻步在一笼光前。
一家客店。招牌陈旧掉漆,角落蒙了蛛网。
卫澈迈腿下马,筋骨仿佛被撕裂,叫嚣疼痛,靠着马腹才站住脚。
“今夜便在此落脚罢。”阿欢将马系于后院马厩,转头见卫澈衣衫半湿、形容憔悴,“我去打点,弄些火炭来。”
客店设在山脚下,平素多接马夫镖客。客房简朴粗旷,陈设简单。阿欢惯住茅屋,有个歇脚避雨之所已心满意足。她点了白烛,乜一眼半倚榻上的卫澈,将两人外袍展于素木衣架上。
炭盆中火星微烁,发出噼啪声响。
“你今日倒安静。”事出反常必有妖,她上前探查情况。
“我……”卫澈嘴唇哆嗦,“冷。”
“把你中衣也褪了。”阿欢蹙眉,注意到他浑身湿透。
卫澈手抖得厉害,衣带解开,寒意从腰际延伸至肩臂。他晃晃悠悠起身,展开双臂,倏尔失力倒地。
“卫澈!”阿欢箭步扶住他。
“别死。”她心突突跳着上次晕倒在她怀中的人已长眠不醒。
“我……没事……”卫澈抖索着,眼睫如扇面阖起。
“卫澈!”她抱着卫澈,好似搂了块冰下玉石,怎么也捂不暖。
到底是什么病,风吹就倒。他口口声声说没事,天晓得是真是假。这景况,请不了郎中。他们也不能再轻易暴露行踪。
别随意死了。她轻叹一声,将人挪到榻上,褪去他中衣、亵裤。她拿巾帕蘸过热水,小心擦拭他身子。
擦至他密林处,小家伙安分地耷拢在她指间。阿欢望着它,手中一顿。
0046 第四十五章 行路难(二)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