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杀人无算的盗匪,也杀不了这许多人。
这怎不令人震惊?
怎不叫人愤怒?
怎不使人痛心疾首?
元嘉帝当场拍碎了一方御案,怒而悲啸、皇城尽闻,随后连夜颁旨,而当先降下的,便是罪己诏。
诏书中,元嘉帝痛责自己这十余年来的纵容与姑息,竟至皇城脚下、万民眼前,生出这等大恶大奸之辈,此案首罪者,便是天子本人。
再然后,元嘉帝方连降数道旨意,历数长公主等人诸般罪行,以“罪无可恕、按律当诛”八字,为此案定下了最终基调。
长公主私通叛党、谋朝篡位、杀人害命,罪当凌迟。念在其乃萧太后唯一的骨肉,元嘉帝网开一面,留她全尸,褫夺公主封号,赐白绫鸩酒,自行了断。
香山县主郭媛,残忍暴戾、杀人害命,罪当斩首。念其年岁尚幼,且不涉谋逆,更受累于母罪,两番遇剌,情境可怜。着褫夺封号,冷宫幽禁,终生不得出。
附马郭准虽未涉谋逆,却罔顾国朝、一心为私,不曾尽到一介臣子应尽的责任,理当重责。着贬为庶民、流徙漠北五年,三代以内,不得科举。
兴济伯郭重威、兴济伯夫人郭程氏、兴济伯次子郭冲,私通叛党、杀人害命,凌迟处死。
兴济伯郭氏阖族罪无可恕,贬为庶民,流配海疆,世世代代不得返京、不得科举。
东宫孺子郭婉,遇事不察、容污纳垢,虽情有可原、其错却不可悯,褫夺封号,着令皇觉寺静修十年。
除却以上诸人的处置,本案唯一立下大功的郭凌,则得到了额外的嘉奖。
元嘉帝亲自颁发特赦令,使其不必与族人同罪,并赐立其为女户,赏京郊田庄一所、良田百亩、金银若干,允其自行婚配,旁人不得干预。
一应旨意下发后,元嘉帝再度降下一道罪己诏,字字泣血,满纸悔恨。
此诏一出,长公主生身之母萧太后,便再也坐不住了,紧随其上具陈情表一份,愿代天子罪,自禁长禧宫两年,静思己罪。
一时间,盛京城中一片感叹,都道天家母慈子孝,倒将前些时候儿那些不太好的传闻,亦给压了下去。
秋尽高城草木凋,这个多事之秋,亦随着长公主并兴济伯谋逆诸事,尘埃落定。
待一切终成定局,众人这才惊觉,残秋早逝,又到寒冬。
大寒过后,天气便日甚一日地冷着,却始终不曾落雪,唯冬雨连绵,万物萧索,天地间一片枯寒,繁华的盛京城,亦进入了隆冬时节。
冷寂了月余的盛京贵族圈儿,在年底之前,终是渐渐恢复了活气。
众人本以为,元嘉帝这一怒,怕是将要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京城中不知又有多少人家要遭殃。
然如今看来,明君就是明君,从不搞连坐那一套,比如兴济伯府的几家姻亲,抑或是长公主并萧太后的些许党羽,在此案中基本未受牵连。
由此可见,元嘉帝赏罚分明、恩威两立,凡有罪者,绝不宽容;然那些无辜之人,则不必担惊受怕,安生过日子便是。
得着这个准信儿,龟缩了好几个月的贵人们,便又闲不住了,各种宴饮亦渐渐多起来。
虽天寒地冻的,又无一场豪雪应景儿,好在有寒梅怒放、瑞香盛开,那红泥炉、熏香笼、暖晴阁,正是遥祭暗香、远观疏影的好陪衬。
这还是风雅的人家,寻个雅致的由头儿,大伙儿凑在一处乐一乐。更有那一等喜好热闹的,不是整寿也要做个寿宴出来,又或是小儿百日、孩子满月之类的,总之,举凡能拿来请客吃饭的因由,便都拿来,好歹也把这胆战心惊了几个月的魂儿,好生安上一安。
第651章 终须一别
一场寒雨后,又得数日晴。
这一日,因见天气尚好,李氏便命罗妈妈开了箱笼,将那几件半旧的大毛衣裳拿去外头晒一晒,若有还能再穿的,晒完了仍收着,若穿不得的,便待过年的时候赏给下人。
主仆两个正商议着,紫绮呵着白气挑帘走进来,笑着禀道:“启禀夫人,永成侯夫人使了个妈妈送帖儿来了。”
李氏忙叫请,罗妈妈便张罗着给她梳头换衣,一时收拾妥当,那妈妈也进了屋儿,李氏错眼瞧着,只觉面生。
“奴婢夫家姓王,才跟了我们夫人没多久,给夫人请安。”那王妈妈倒也乖觉,先自报家门,后蹲身儿行礼,行止落落大方,颇有豪门世仆的气派。
李氏便笑道:“恕我眼拙,好些日子没去你们家,没能认出你来。”
王妈妈忙连道不敢,斜签着身子坐在李氏叫赏的小杌子上,含笑道明来意:“夫人说了,这天气想还有几日晴着,请夫人和姑娘家去赏梅。侯爷也单给陈大人下了帖儿。”
一面说话,她一面便拿起身后小丫头的手里捧着的拜匣儿,将请帖呈上。
李氏命罗妈妈收了,笑道:“正说这见天儿呆在家里无事呢,可巧你家夫人来了帖儿,难得她兴致好,必去叨扰。”
见她应下了,王妈妈自是欢喜,又略坐了坐,便起身告辞。
李氏赏了她一个荷包,命人好生送她去了,复又摒退众人,拉着罗妈妈道:“这才没几日,那府里又换了好些人手,我都不大认识了。”
许氏掌管中馈日久,原先许老夫人的人手,便都不用了,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后宅也一样。
罗妈妈却是想的更多些,小声儿地道:“听说如今各府里都在查人手呢,到底那两家闹出的事儿太大,谁人不怕?”
明心化名麻月儿、潜入兴济伯府之事,已是人尽皆知,许多人家怕也被钻了空子,便把那不知根底的都给打发走了。
只这旧的去了,便有要新的补充进来,于是,京里几个常在大户人家走动的人伢子,如今成了香饽饽,花蝴蝶似地各府乱飞,那人口价码也眼瞧着往上涨,着实赚了不少钱。
自长公主等诸案尘埃落定,李氏这颗心便也放下了,此时听罗妈妈论及前事,便拍着心口道:“谢天谢地,总算那香云斋并没大碍,阿蛮也没被扯进去,我这心里也知足得很。”
说着她又叹气,目中流露出同情之色:“只可怜那韩老爷子,进京的半道儿便病死了,那韩家也真倒霉,摊上明心这么个不要脸的东西,一场无妄之灾,家也毁了一多半儿。”
案发时,因查出程氏所用毒药乃是韩氏陪嫁带来的,程氏又招出了韩端礼,韩端礼就此涉案,三司派员去了蓬莱县,将他押解进京受审。
可谁想,他年纪老迈,路上染了风寒,更兼惊惧交集,尚未至京城便病故了。韩老太太本就身子不好,一直卧床不起,得此噩耗,没几日亦撒手尘寰。
一连死了两老,再加上郭婉被褫夺封号,韩家登时大乱。
那韩大老爷韩叙,不过是个死读书的呆子,根本不懂经商,很快便压服不住底下那些办事的,若非有个大管事邵忠帮着周全,韩家大姑娘韩瑶宜更是精明能干,只怕族里那些人就能生吃了他一家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