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故,这几人才一养好伤,便被大管事耿玉昌打发去了庄子上,临行前,每人赏了五两银子,算是长公主格外开恩,全了这主仆之情。
自然,这些芝麻大的事儿,根本到不得长公主跟前,而令她烦心的,也不会是这些卑贱的下人,而是更重要的大事:
钱。
风挽楼眼看就需关张,偏账目又出了大问题,兴济伯夫人程氏贪墨大笔银钱,委实可恨。
那近万两的银子,程氏坚不肯吐,甚而还想拿当年旧事相要挟。
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不过给她添了个姨娘罢了,怎生就这般作乔作致起来,竟还想着拿些破事儿堵我,真真可恼。”长公主蹙着小山眉,直棱着那双三角眼,一手托腮,一手执了副银柄象牙箸,筷头儿上拈一粒蒸得软糯的银杏,半天不往口里送,只寒着张脸。
她著件银蓝夹衫,因屋中烧了地龙,又只与女儿郭媛两个人在,故那领口略松开些,露出里头的月白中衣,领口处绣了朵双色牡丹,粉白相间、繁复雍容,衬她那张浓施粉黛的脸,倒添了三分颜色。
见她不喜,郭媛便在旁笑劝:“母亲莫气,祖母正在火头儿上呢,一时半会儿的哪里转得过来?那刘姨娘据说挺漂亮,人又年轻,祖父在她屋儿里连着歇了快一个月,祖母本就病着,这下子更病得重啦,自是没空儿来瞧母亲。”
长公主也知,自己这是自寻烦恼。
说到底,当年那件事,她一根手指头儿都没沾,全是程氏独个儿操办的,她就不信,程氏能自己咬自己一口。
只是,心下虽明,到底烦恼。
纵使她贵为公主,手头儿不缺钱,那近万两的亏空,也不是说补就能补上的。
她拧紧眉心,唇角的法令纹如两道向下的弧,越发突显出几分老相。
唯今之计,只得拿出她长公主的名头来,将这笔账混过去,想来,那些商户也不敢来跟她讨债。
念头方一转至此处,长公主心头便有些发堵,恨不能马上便将程氏叫过来,狠狠骂一顿出气。
“要钱不要脸的东西,得了便宜还卖乖。塞过去一个刘姨娘,真是便宜了她。”长公主“啪”一声将牙箸拍在案上,面沉似水。
程氏平白得了这许多银子,却偏不知足,真叫人越想越恨。
郭媛见状,情知她是真的恼了,加之心里也很瞧不上程氏,索性不再劝。
冷着脸坐着片刻,长公主便唤:“来人。”
一名白发宫人悄步走来,无声地弯腰行礼。
长公主蹙起眉,问:“魏嬷嬷,本宫记着,偏院里还有七、八个宫里赏的姬人来着,是也不是?”
魏嬷嬷垂了头,缓缓地道:“回殿下,那院儿里现下只有三个舞姬了。”
“这么少?”长公主大是不虞,面上罩起一层寒霜:“原来那些都去了哪里?本宫最近可并没往外赏过人。”
“回殿下的话,原先那院儿里有八个人,只去年冬天有三个得了寒症,病殁了。到今年开春儿,天又特别地冷,有两个没熬过去,也病殁了。”魏嬷嬷语声虽慢,倒是说得清清楚楚。
长公主“啧”一声,眉头挑了挑:“这一个个贱婢,倒养得一身娇贵皮肉,动不动就生病,一病就死。”
郭媛忙在旁帮腔:“娘说得真对。这些贱人都爱俏得很,大冷的天儿只穿着纱裙,要美不要命的,可不得冻死了?”
这话深得个中精髓,长公主终是面色稍霁,又问:“都是怎生发送的?宫里可有人来问?”
魏嬷嬷忙回道:“回殿下,这几个皆是按着规制发送的,宫里也不曾来人问,是刘长史亲去销的籍,一应手续都是全的。”
“如此便好。”长公主轻描淡写地道:“罢了,且不说这些糟心事儿,魏嬷嬷,你这就去库房,挑份儿差不多的礼,再派两个精明些的内监,带上那三个舞姬去兴济伯府,就说这是本宫的中秋贺礼。尤其要点明,那三名舞姬是送给伯爷解闷儿的,过几日,本宫要亲去伯府看她们跳舞。”
魏嬷嬷应诺一声,见她再无吩咐,方领命而去。
第623章 梯子来了
长公主自觉出了口恶气,心情好转几分,郭媛忙命人换了副新牙箸过来,柔声道:“母亲莫要再想啦,且先吃了饭,女儿还打算着明儿便是中秋,且得好生乐一乐呢。这些日子都没怎么出门儿,可闷得很。”
半是撒娇、半是抱怨地说罢,她又讨好地向长公主碗里拣了块渍姜片,笑道:“天儿凉了,母亲吃片姜,暖暖心。”
此言大是熨贴,长公主眉眼都舒展开了,慈颜道:“我的儿,为娘幸得生下你来作伴,真真是为娘的好孩子。”
郭媛忙又说些奉承话儿,讨她欢心,二人亲亲热热用罢早饭,她便挽了长公主的胳膊,摇晃着央告:“母亲,好母亲,女儿想出去逛逛,都快大半年没出门儿了,女儿快闷死了。”
自小行山刺杀案后,郭媛便被长公主护在府中,再不肯让她单独出门儿。
长公主疼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柔声道:“等再过些日子,天暖了再出门儿,可好不好?”
她目中露出忧虑的神色来,叹息道:“为娘也知道,我儿一直呆在家里,闷得很。只为娘就你这么一个女儿,真真儿的怕得很,那几个作死的狗东西还没抓住,为娘不放心哪。”
言至此,她又觉出几分庆幸,将郭媛向怀中揽了揽,叹息地道:“还好,还好,老祖宗保佑、诸神佛保佑,教王家那死丫头替你挡了一箭,可见我儿命格贵重,总能逢凶化吉。”
见她又说起小行山之事,郭媛一时既是恐惧、又是烦躁。
直至今日,她还时常会从梦中惊醒,委实不愿再思前事,更不愿回忆起那个可怖的声音。
“娘,女儿多多带些侍卫,就去外头逛一圈儿就回来,可使得?”她晃着长公主的胳膊,拖长了声音撒娇,有意无意间,并不去接前头的话题。
长公主便一拍她的手,板脸道:“旁的皆好说,这事儿可不行,你也别跟我歪缠了,快回屋去,为娘还有事儿呢。”
郭媛如何肯依,只搂着她不住央求,便在此时,魏嬷嬷忽地挑帘走进来,束手禀报道:“殿下,贺大监过府送帖儿来了。”
一听此言,郭媛当先欢呼一声,放开长公主,几步窜到魏嬷嬷跟前,急急问:“是谁下的帖儿?是给我的么?”
魏嬷嬷晃动着满头白发,陪笑道:“贺大监说了,是福清公主亲下的帖儿,说要请县主去宫里过节赏月呢。”
“哎呀,太好了、太好了!”郭媛欢喜得险些没跳起来,围着魏嬷嬷转了个圈儿,抹头就往外跑,只将一串笑语隔空丢下:“娘,女儿先下去叫人收拾包袱,过会儿再来瞧您。”
话音未落,已是一溜烟儿跑远了。
长公主亦是喜出望外,然面上却不显,只摇作无奈之态,叹道:“瞧把这孩子给高兴的,连本宫这个当娘的都给忘了,都说女生外向,果然没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