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8章(1 / 1)

元嘉帝浑不在意,笑着将手摆了几摆:“无妨的,朕没那么多讲究。”

语毕,目注于她,眸光炯炯:“你且接着往下说。”

“谢陛下。”陈滢屈身一礼,又习惯性地继续踱步:“四年过去,县主听见的一切已然变得不重要,毕竟时过境迁,而除掉她的所闻,剩下的,便只有‘所见’这一样了。”

她唇角微动,笑容怪异:“县主供称,那凶人追寻铃声而来,一直走到了湖畔拐角处,我猜测,那凶人很可能以为,县主瞧见了他的样貌。”

“有这个可能。”元嘉帝搁下茶盏,身子微倾,又问:“然后呢?”

“再进一步分析,那凶人并不知县主其实并没见着他的脸。四年后,方嬷嬷偶尔拿出水晶铃,那凶人再闻铃声,心下慌乱,于是匆忙出手。而他之所以一定要这样做,原因只有一个。”陈滢停步,出神地望向一侧帐幔,缓缓启唇:

“凶手与县主有交集。”她语道,清寒的眸光,冰雪也似:“或者我们换个说法,凶手与县主,很可能是熟人,两个人明面儿的身份,可能颇接近,接触的机会也很多。”

言至此,另一个想法陡然窜起,快得几乎难以捕捉,陈滢不及细思,迅速又道:“哦对了,还有另外一点,臣女方才却是忽略了。”

她语速极快,往日平静的声音,在此刻听来,竟有几分急促:“在湖畔密谈的,原本就有两个人。而若算上提前走掉的那个人,则此案就又多了两种可能,再加上此前的分析,则可能性为三。”

她先竖一指:“第一种可能,这两个人都认识县主。”又竖起第二根手指:“第二种可能,‘凶人’与县主身份相近、有机会接触,另一人却不识。”再坚第三指:“第三种可能:提前离开的那个人,才是真正有机会接触县主之人。”

她脑中转得飞快,迅速分析郭媛的口供,拣择出诸种可能性,一一排列组合,旋即得出判断。

“臣女要请陛下恕罪,容臣女推翻此前的判断。”她向上躬身,从容不迫地道:“臣女之前以为,那‘凶人’定与县主熟识,然细思之后,这种可能性却并不大。臣女以为,县主真正认识的那个人,很可能并非凶人,而是提前离开的那个人。”

“何以见得?”元嘉帝问道,看向陈滢的眼神中,满是欣赏。

他真的很喜欢看这小丫头断案,条缕清晰、脉络分明,解析疑点之缜密,让人很难相信她只是个尚未及笄的少女。

莫名地,他有点期待起皇家演剧社的新剧来。

如果那部《无人生还》,有这小姑娘断案一半儿有趣,那他一定要多捧几次场。

第485章 初步画像

此时,陈滢仍在侃侃而谈。

“陛下还请回忆县主的口供。”她说道,语声越发笃定:“那两名密谈之人中,给县主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让她清楚地听见了声音、且整整恐惧了四年的人,是那个‘凶人’。至于提前离开的另一人,她只是模糊听见了对方几句话而已。”

她缓步行至锦画旁,并不停留,又往回慢行:“以此为前提,如果这‘凶人’有一个明面儿上的身份、且与县主熟识,则会产生两种可能:其一,县主当初一听此声,便立时知晓此人身份。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县主听他说了半天话,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由此可以初步推断,他与县主,并非熟人的关系。”

她顿了顿,又继续道:“其二,我们还可以再退一步,假设县主彼时太过慌乱,一时没认出这声音的主人;又或者,他此前与县主并无交集,但此后却有机会。那么,这四年间,只消县主与此人碰面,两相对话,以县主对此人印象之深,肯定能够认出那个让她心有余悸的声音。”

言至此,她抬手掠鬓,神情淡定:“可事实却是,县主这四年再没听过这人的声音。臣女据此初步断定,此人,并不在县主的生活圈中,相应地,县主的存在,对他基本也不构成威胁。”

元嘉帝点头不语。

陈滢的分析,几乎将所有可能性都算了进去。

此时,便闻陈滢又道:“结合以上几点,我们可以给这凶人一个最基础的画像。第一,他与县主并无交集、或交集有限;第二,他能够自由出入贵族宴客场所,可见并非普通庶民。结合此两点,这凶人可能的身份便有以下几种:小厮、长随、车夫等下仆,或近身侍卫、管事、僚属等诸如此类,因潜伏于豪门贵族府邸,是以能够接触到贵族宴饮。”

元嘉帝“唔”了一声,拿起茶壶,慢悠悠地给自己斟茶:“那凶人的所谓‘画像’,已然得出,然则提前离开的另一个人,你认为又是如何呢?”

陈滢忖了片刻,恭声道:“从他们刺杀县主的行为倒推,臣女认为,这提前离开的男子,我们暂且称他为神秘人吧,其初步画像应如下:首先,神秘人与县主的生活有交集,可见其身份不低,高官勋贵皆有可能。”

元嘉帝眉峰动了动,端起茶盏,却并不喝。

陈滢又道:“其次,神秘人在余孽中的地位应该也不低,因为他能够接触到层次较高的秘密,比如武器之类;第三,神秘人非常谨慎,或者不如说,比较胆小;第四,也是比较重要的一点,神秘人与凶人的关系,比较微妙。”

“哦?”元嘉帝挑了下眉,面上有些好奇:“这个结论是如何得出的?”

“他们的相处模式,很有意思。”陈滢说道,面上笑容古怪:“从县主供词中,我们不难得知,凶人对神秘人态度很差,二人中占主导地位的,是凶人;可反过来看,神秘人的身份,又是凶人必须要保护的,甚至不惜动用非常手段。由此可见,神秘人手中,一定要凶人要的东西,且这东西只有神秘人才能拿到。”

“那你认为,抑或是你猜测,那会是什么呢?”元嘉帝问,精华内敛的眸子里,有光彩跃动。

陈滢直言道:“若要让臣女来猜,臣女觉得,不外乎名利二字,神秘人的身份、地位、财产,或是他挣钱的手段,不可替代,所以,凶人虽对他不齿,却也不得不拼命保护他。”

“有理。”元嘉帝颔首。

造反谋逆,这可是很费钱的事儿,这些余孽怕是穷疯了,至今还死命巴着山东那地方找钱呢。

元嘉帝暗自摇头。

这么贪钱,早晚死在钱上头。

“陛下,臣女还有一个推断,虽然这推断可能有些草率,但臣女还是觉得要向陛下禀报。”陈滢上前两步,屈身禀道。

“但说无妨。”元嘉帝神情温和,面色并无波动。

陈滢直身而起,端然道:“臣女认为,这个神秘人,与去年发生在长秋殿的刺驾,必有关联。”

她微蹙着眉,语声却还平静:“无论是女刺客混进长秋殿;还是以乔小弟胁迫乔修容;抑或是汪廉汪太医被人收买、假说乔修容有孕等等,这些事,寻常人绝难做到。臣女有理由相信,这神秘人明面儿上的身份,就算不是高官贵胄,至少也是头有脸,在京城很吃得开的。”

她放慢语速,说出最后的判断:“臣女以为,此神秘人,乃康王余孽埋在京城最大的一枚钉子,其在这个反叛团体中,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只要抓住他,康王余孽,必受重创。”

元嘉帝沉吟良久,面上渐渐浮起笑意。

“好。”他点点头,将茶盏向案上一置,起身立于案边。

“很好。”他笑看着陈滢,目中满是欣赏:“你这丫头果然不错,不负朕赐的那面金牌。”

“谢陛下。”陈滢谢了一声,想了想,又补充道:“陛下在查访时,也请顺便注意一下有没有四年前突然离京、四年后又回来的高官或贵族。虽然这种很可能性极小,但也不可忽略。”

元嘉帝略一思索,立时明了。

陈滢这句话,算是把最后一环给扣上了。

她此前的假设,一直将凶人定位于“与县主无交集或少交集”的人群中,而其实,还有另一种可能,即那个“凶人”的确与县主相识,四年前受惊后迅速逃离京城,四年后复又返回,却偶闻铃声,于是杀人灭口。

元嘉帝扶案,食指轻扣着桌面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