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一水儿的花梨木家具,椅案皆是成套的,倒也雅净。
二人分宾主落座,知实重新换了茶,陈滢端盏在手,左右望望,便叫人添了个秋海棠的攒盒儿,笑着让明心道:“这是才从‘五味斋’买来的,果脯点心都有,明心姑娘请尝尝。”
明心谢了两句,拣了个海棠果儿,粉白的指尖儿轻拈着,并不去吃,只笑道:“姑娘只知道让我,您自个儿也吃着才是。”
陈滢今日跑了半天,还真有点饿了,挑了块玫瑰酥,拿帕子垫着吃了,方拭着碎屑笑道:“不知明心姑娘今日前来,有何贵干?”
明心笑笑,将海棠果儿搁进口中,细细揩净手指,方自袖口儿抽出个烟罗紫洒金信封儿来。
“这是我们……夫人叫送的,请姑娘收下。”她将信封推至案前,又娇俏一笑:“我这是受人之托,姑娘可别再给推回来,推回来了我也没处还去。”
陈滢已然料到是谁,拿起信封,上头不著一字,反面的封口处,团着温嘟嘟一汪碧色。
绿蜡封、紫金笺,皆名贵至极,满京城里能用得起的,也就那几家。
小心挑开蜡印,陈滢取出信笺。
仍旧是烟罗紫的洒金笺,四边镶一圈儿细碎的花瓣儿,暗香盈袖、幽情蕴藉。
“听说你要开医馆,我也入一股吧。”
整张纸上,就只有这一句话。随信附着的,是一张三千两的银票,“宝吉祥”票号,通存通兑,全大楚皆可用。
“我们夫人说了,她就入这一股,再不多添。请姑娘无论如何莫要推辞。”明心轻声笑语,含烟眸弯作月牙儿:“我们夫人还说,这是她专门用来入股的,并非花草精油的余款,还请姑娘别自作主张地从里头扣了。”
她拍了下衣袖,表示说完了,又去拣果脯来吃。
陈滢心头万般滋味,到底推辞不得,只得将信袖了,转首挥退众人。
窗外柳烟纷纷,不知何时,却是落了雨。纤丝如楼,飘然洒落。西风拂槛而来,扫进几片雨线,帘幕启处,锦屏上绣着的兰草,已是一片氤氲。
“你们夫人可好?”陈滢轻声问。
原先在国公府时,为避免插手东宫之嫌,她一直不曾与郭婉联络。
后陈劭出事,他们家虽分了宗,却又惹上官非,甚而有谋逆之嫌,更不便与东宫扯上关系,是以,陈滢并不知郭婉近况。
明心笑得若无其事:“多谢姑娘动问。我们夫人自是好的。如今那府里要忙件大事,夫人上个月便住去别庄了,若不然,这信定早些时候儿就到了,断不会拖到如今。”
陈滢蹙起眉。
郭婉住去别庄了?这是何时之事?
难不成,是失了宠?抑或是遭人设局?
百般念头浮起落下,她心中便有些不定。
明心觑她一眼,掩口笑起来:“姑娘但可放心,不是您想的那么着的。说来这不是太要紧的事儿,就是……”
她往四下瞧了瞧,身体向前倾着,声若耳语:“……姑娘只听着便是,莫与旁人说。听我们夫人说,旨意怕就快下来了,正室、侧室,还有七、八个别的名分,人选皆已定了,恐近些时就要过了明路。”
原来……是要给太子妃让位。
郭婉这个先封的孺子,倒还真有这个必要。
陈滢无声而叹,微微垂首,发上玉簪花簇如锦,乌眉弯睫、肌肤胜雪。
明心手里拿着块豌豆黄儿,视线飞快扫过她,挑了下眉,又将点心搁下。
“姑娘对我们夫人好,我们夫人都知道的,我们夫人过得很好,姑娘勿挂怀。”她低劝了一句。
浮皮潦草的话语,并不能起到安慰的作用,反叫人越加怅然。
第361章 再见药匣
郭婉选定的道路,注定荣耀,也注定崎岖。她主动避去别庄,应该也有她的考量。
步步算计、处处留意。这样的人生,她可真的甘心?
“我们夫人是个通透的,比那一等庸脂俗粉自又不同,这其中的道理,夫人早就想明白了,姑娘尽可放心。”明心一语道出陈滢所思,不在意地挥了挥袖。
某种程度而言,她与郭婉,称得上心意相通。
陈滢转过念来,自嘲一笑。
她想那么多,又有何益?身在局中之人,终究还是郭婉。
话至此处,多言别事倒也无益,陈滢向明心一笑:“听了你的话,我便放心了。还要请你回去后上复你家夫人,就说她的心意我收到了,医馆算她一份儿,待开业了,必通知她。纵使她来不了,帖子也会如期送去。”
明心笑靥如花,拿起一副牙箸,挟了枚黄莹莹的松子糖,搁在陈滢面前的水晶碟儿里,笑道:“姑娘快吃糖,这话儿甜丝丝的,我们夫人听了定欢喜。”
陈滢倒被她逗笑,拣起糖吃了,两个人又叙些别后寒温,茶过一盏,明心便起身告辞。
陈滢知她身份特殊,亲自送出二门,遥见她举着柄油伞,艳丽的红裙消失在廊庑尽处,方自回转。
细雨如丝,青石板路被雨水洗亮,缝隙间细草幽幽,草尖儿上泛起枯色。
“这场雨下过了,天儿怕就真的要凉了。”知实悄叹了一声,心事重重,抬头望远。
青石路两侧皆是竹林,天将薄暮,细雨潇湘,越添愁绪。
陈劭官升两级,又得了皇上赏赐的宅子,这自是好事。只李氏坚不肯住去正房,而是安置在了东路的“临水照花”,素常与陈劭连话也不讲,实在有事,便叫丫鬟转述。
罗妈妈人在杨树胡同,心却一直挂在此处,隔三差五派人来问,可惜李氏根本不听劝,竟是铁了心要与陈劭分居。
如此下去,可怎生是好?
知实蹙紧眉心,十四、五的年华,见这竹林更兼细雨,倒生出几分悲秋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