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恭闻言,蹙眉想了想,面上便划过了一丝疑问:“那马老三不是出去送信了么?”
这是陈滢之前当着众人的面儿交代下来的,几家主子彼时皆在场。
“这是个幌子。”陈滢面上的笑容安静而又古怪,说出来的话更是坦诚得吓人:“不怕告诉表哥,我怀疑我们之中有人通敌,所以我明面儿上叫马老三去外头送信,实则却悄悄给了他这个任务。”
李恭本就极为聪敏,听到此处已然一片通透,于是颔首道:“马老三其实根本就没走远,想是一直藏在某处,专等着天黑时动手。”
“表哥聪明。”陈滢颔首笑道。
李恭摇了摇头,叹道:“我再聪明,也不及表妹聪明。表妹瞬息间便将一切安排妥当,我却是事后才想明白。”
言至此处,他转首望向前方火把照耀不到之处,语声中既有感慨,又有钦佩:“这地形虽于我等有利,然表妹却一眼就看出其中弊端。贼人可怕,马的威力却是更强,因此表妹才设下此计。仅此一点,为兄便远远不及了。”
语罢,他看向陈滢,目中是满满的欣赏:“表妹真乃女中诸葛,这釜底抽薪之计妙极。”
这种纯粹欣赏的态度,陈滢还是头一次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不由有些讶然。
一是讶然于他在短时间内就能看得这样透,二是讶然于他态度转变之干脆。
照这般看来,这李恭还真是个人物,聪明而不自傲、严谨但不迂腐,行事更无拖泥带水,唯一欠缺的就是经验。这也是年龄所致,不能怪他。假以时日,未必他不会成长为又一个李珩似的能臣。
如此想着,陈滢倒也对他多了几分推心置腹,便道:“表哥这话虽是夸了我,然我却也并不觉得欢喜。毕竟敌我双方力量悬殊,若非如此,我也不会穷尽心智设下这三道关卡。”
李恭此时已经完全摸清了陈滢的思路,闻言便遥望远处,说道:“表妹此言极是。如果对方一上来就摆明了硬冲,只凭那几十匹马,便能够把我们冲垮,所以表妹在第一道防线上下的功夫最多。”
他一面说话,一面便又露出笑来,抬头往四下瞧了瞧,笑道:“表妹这第一阵,借的不只是地势之便,更有地名之便。这鬼哭岭三个字,可算被表妹用到极致了。”
此言一出,陈滢不由大起知音之感。
难得能跟个聪明人对话,且这聪明人现在对自己再没了别的想法,那感觉委实叫人舒服。
“怪不得表哥年少有成,果然名不虚传。”陈滢真心实意地说道,语气中有着毫不掩饰的赞许与欣赏:“第一条防线我故意设置得诡异神秘,的确是借了地名之便。而从效果来看,倒也侥幸唬住了敌人,让他们没敢一股脑儿地往里冲。”
事实上,除第一道防线外,剩下两道防线即便不是形同虚设,杀伤力也不强。以车厢形成的路障,根本经不住马匹的冲击。
诚然,一线天地势狭窄,确实不利于骑兵突袭。但这也是要看实际情况的。如果陈滢他们拥有对方一半的战力,马匹的确不足为虑。可是,他们没有。
就算加上马老三,他们这边也才只有两个半人的战斗力。就这么几个人,如何挡得住对方的猛冲?
也正是因此之故,陈滢才会在第一道防线大费周章,弄出了无数花样。只要能吓得对方不敢轻易出手,容陈滢他们熬到晚上,马老三这支奇兵就会出动,尽一切可能破坏对方的马匹,则他们这边的压力就会大大减轻。
而从此刻的动静来看,马老三的行动纵使不是大获成功,至少也是颇有成效的。
思及至此,陈滢凝目看向了前方的黑暗。
第一道防线的大火已然熄灭,除那五十米火把照明的通路外,前方伸手不见五指,什么也看不见。
凝目看了一会儿后,陈滢终是问道:“叶青,你能听出来那些马匹的情况么?贼人跑了多少马?留下的还有多少?”
第169章 夜袭突至
回答陈滢的是一阵沉默。
片刻后,一道平板的声线方才响起:“跑了一半。”停了停,又道:“听不太准。”
陈滢轻轻地“唔”了一声。
马老三说过,这批贼人约有三十骑,而今天白天的箭阵与火攻,让对方损失了八匹马,此刻孟青又估算出那剩下的二十多匹马里跑了一半儿,则对方目前尚还有十来匹马。
数量还是不少的。
陈滢暗自思忖,眼尾余光一扫,便瞥见了一脸欲言又止的李恭。
“表哥有事么?”她立时问道。
李恭微蹙了眉,面上隐有忧色:“依叶女侠所言,贼人们手中尚有十余匹马,我们……敌得过么?”
此言正说中了陈滢心事,她张口欲言,可是,下个瞬间,一个念头忽地划过脑海,让她眼前一亮。
她终于想起来了!
此前她一直觉得有件很重要的事,却始终思之不明,此刻听得李恭的疑问,她知道她忽略的是什么了。
“表哥,可不可以请你多替我一会儿?”陈滢答非所问地说道,语气有些急迫,说话时还抬手指了指山道的尽头,说道:“那边的乱子还没收场,想必此时绝不会攻过来,我恰好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现在就必须做,还请表哥替我在此处多守一会儿。”
此刻已是下半夜,正轮到陈滢值守,只这件事十分紧急,她一定要立时着手安排。
李恭被她说得愣了一下,旋即面含温笑,一脸了然地道:“若我所料不错,表妹想是有了应对之策。”他微显疲惫的脸上神情清和,在微暗的星光下,倒有几分翩翩如玉的风姿。
陈滢没说话,只点了点头表示他没猜错。
“表妹且去做便是,此处由我守着。”李恭立时说道,神情变得郑重起来。
陈滢谢了他一声,转身便回到宿营之处,轻声唤醒了郭婉,如此这般地交代了她几句。
郭婉的行动力一向很强,不消多时,那篝火上便架起了大大的铁锅,锅里烧着水,陈滢又叫醒了几家仆役,让他们去收集她要的东西,且要尽可能多地收集,再将之丢进水里烧煮。
这项工作持续了约半个时辰,待到水的颜色煮至浑浊,陈滢便命人将锅子端去了净房的背后。
其实她并不知道这些东西是否管用,只是,在明知道可能有用的情况下而不去做,那不是她的风格。
那个被当作净房的车厢四周拦着帐幔,陈滢进去后,也不知在里头鼓捣些什么,许久方才出来。
当她回到警戒点替下李恭时,山道的另一头已经安静了下来,叫骂声与马嘶声尽皆散去。
此刻正是夜浓,那火把投射出来的光芒似乎也被这浓墨般的夜色吞噬,四周树影幢幢,说不出地阴森。
陈滢紧了紧身上箭袖,将皮护腕重新扣好,一面便压低了声音,试探地道:“叶青,你也歇会儿吧,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