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1 / 1)

刘氏的身体很不好,这几年一直汤药不断,郭婉过去时,她才吃了药,正自昏睡。

郭婉不敢扰她,便悄没声儿坐在床边,看着刘氏那张满是皱纹的脸,心头有些哀戚。

为了她这个外孙女,外祖母刘氏也是操碎了心,这才五十多岁,头发就全白了。

她正自神思恍惚,蓦觉身后传来一阵响动,转头看去,便见门帘高挑,舅母马氏走了进来。

郭婉忙起身行礼,马氏摆摆手,很注意地看了刘氏两眼,似是要确定她是不是真的睡着了。

“你这孩子,才回来也不说回屋歇着,跑这里来作甚?”走到郭婉近前后,马氏便如此说道,说话时,眼珠子便在郭婉的身上滚了几滚,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

郭婉与这个舅母不算亲近,但也没什么大矛盾,一直处得不咸不淡地,此刻闻言便轻声道:“我不累,就想瞧瞧外祖母。”

马氏上前,似有若无地挡住了郭婉的视线,俯身替刘氏掖了掖被子,叹道:“天气渐渐地凉了,老太太最近睡得多些。”

郭婉点了点头,识趣地从床前退到了屏风处。

她明白马氏的忌讳,也体谅她的难处。

这个家本就是马氏在当着的,可如今,韩端礼和刘氏却拿出大笔的钱来,让裘家答应郭婉这个出嫁了的外孙女回府守寡,马氏怎么可能会不介意?

韩家的情形一日不如一日,而韩瑶宜、韩瑶卿一个十四、一个十二,眼看着就要论及婚嫁,仅这几年间的嫁妆就要花费不少,此外幼子韩珣也年满已九岁,家中请了夫子专门教授学问,每年的束脩亦是不菲。马氏身为主母、身为母亲,自然要为这个家、为自己的孩子多多考虑。而她此刻急急赶来,想必也是存了自己的心思的。

这世上的人,哪一个没有自己的难处?不独她郭婉寡居是苦,马氏守着这个渐渐败落的家,又何尝不苦?

郭婉无声地叹了口气,再往后退了小半步。

“老太太这会子睡着,若是无事,你便先回去吧。”马氏此时又道,径自坐在了绣墩前,替下了郭婉之前的位置。

郭婉低低地应了个是,便自退了出去。

两个丫鬟正立在廊下听用,见她出来了,忙屈膝行礼,郭婉便冲她们笑了笑,叫绿漪赏了几枚大钱。

待她走远了,其中一个穿着豆绿比甲的丫鬟便叹道:“表姑奶奶也是个命苦的,就是那戏文里说的红颜薄命,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当真可怜。”

另一个穿洋红绉纱裙的丫鬟便咂嘴道:“可不是么?当年姑太太死得早,只留下咱们表姑奶奶这么一个命根儿,可我在这儿当了这么些年的差,也没见姑老爷过来瞧瞧,生是将这个闺女给忘了也似。”

正说到这里,那转廊处忽然现出个人来,正是院子里的管事妈妈,两个丫鬟吓得忙噤声,各自站好不提。

她二人口中的姑太太,便是郭婉的生母韩敷。

韩端礼只有一儿一女,长子韩叙立志读书,却是久试不第,好在韩家有钱,由得他一直读书读到现在。至于女儿韩敷,却是当年登州府出了名的美人儿,只可惜嫁人后没多久就病故了,遗下独女郭婉,两岁不到便被接回外祖家居住,十余年朝夕相处,韩端礼与刘氏都很疼爱她,就连出嫁都是从韩家出的阁。

只是,郭婉命运不济,婚后没多久夫君便过世了,韩家老夫妻因不忍心外孙女在婆家受苦,这才花了大笔银钱,将她接回家中。

郭婉回屋后略作梳洗,方将衣裳换好,便听见外头传来了说话声,就知道是她的两个表妹来了。

“表姐今日去万安寺,怎么就没叫上我们同去呢?”门帘才一挑起,二表妹韩瑶卿便娇滴滴地抱怨了起来,一面还拉了拉旁边的韩瑶宜。

韩瑶宜比她大了两岁,自然懂事得多,此时瞪了她一眼,道:“你也消停些,别这么没规矩。”

这韩家大姑娘自来行事端庄、进退有度,很得老太太宠爱,韩瑶卿却是有些畏惧她的,闻言便噘起了嘴,嘟囔道:“人家也好久没出门儿了,就说说也没什么嘛。”说着又向郭婉甜甜一笑:“表姐你说是不是?”

第141章 红颜如枯

郭婉与这两个表妹从小一处长大,彼此间情谊不浅,秉性也算熟悉,闻言倒也不觉唐突,只笑着柔声道:“我如今并不好与你们同进同出,只我也没忘了你们呢。”

话到此处,她便回头吩咐道:“红香,去把东西拿来。”

红香领命而去,不一时便捧着个绿漆螺钿小匣子走了出来,郭婉接过,将那匣盖儿一掀,那匣中的红光便映亮了她的眼眸。

原来,那里头竟装着两串一模一样的红玛瑙手串儿。

“哟,这红玛瑙好生剔透。”韩瑶卿轻呼了一声,娟秀的脸上划过了惊喜之色。

郭婉一笑,将匣子递了过去,道:“这手串儿乃是我前些年托人从京城带来的,今年开春的时候,我便将它们交予了万安寺慧能大师,请大师开了光,今儿刚好取了回来,你们两个一人一串儿。”

韩瑶卿细瞧那玛瑙串儿,便见那颗颗玛瑙皆是一般大小,有若红珠般圆润,心下十分喜爱,却不敢就接,抬起头来,眼巴巴地看向了一旁的韩瑶宜,目中盈满了求恳。

韩瑶宜只向那手串儿扫了一眼,便摇头婉拒:“表姐,这太贵重了,我们不能收。”

郭婉对这个大表妹素有好感,很敬其为人之端重,闻言便笑道:“这东西颜色太艳,便我留下也不过白搁着,倒不如给了你们。”

这话说得也是,她一个寡妇,总不能穿红着绿,除非再蘸。

只是,那裘家老太太当初同意放郭婉回家,首要条件就是“不许再嫁”,韩端礼与刘氏疼外孙女心切,便咬牙应了。亦即是说,郭婉此次回到韩家,终其一生,怕也只能老死在韩家了。

这般想着,韩瑶宜心下便生出极浓的不忍来,再一看郭婉那张花容月貌的脸,不由更是物伤其类。

今日之红颜,便是明日之枯骨,此念一生,她面上的神情便暗了下去,良久后,方强笑道:“表姐既这么说,我再推辞就是伤了表姐的心了。”

郭婉柔柔一笑,道:“这话才对,拿着罢。”

韩瑶宜未及开言,韩瑶卿已是欢呼一声,挑了一只手串儿就戴在了腕上,又高举着手迎光看去,却见殷红的玛瑙衬得那一截皓腕如雪般白腻,不由喜道:“这颜色真真抬人。”又转向郭婉笑道:“多谢表姐。”

韩瑶宜很见不得她这眼皮子浅的模样,将脸一沉,道:“一个手串儿便叫你连规矩都忘了,索性你去街上张狂去,我还敬你有几分胆量。”

她难得说句重话,韩瑶卿一下子就蔫儿了,又因是当着郭婉的面儿,更觉难堪,脸涨得通红。

韩瑶宜也不看她,只向郭婉歉然道:“叫表姐见笑,是我没教好小妹。”

郭婉对韩瑶卿的性子很了解,知道这个小表妹也没什么坏心,就是有时候言行略有些张扬,眼皮子也确实浅了点,却也不是不可忍受的,闻言便笑劝道:“卿妹妹还小呢。”

“她哪里还小?都已经十二了。”韩瑶宜对这个妹妹很是头疼,说话时面上的神情颇为无奈。

此言涉及韩府家事,郭婉这个寡居的外孙女,自是不好置喙,便岔开话题道:“我在回来的路上买了些点心,还热着呢,两位妹妹一起尝尝吧。”又对韩瑶卿道:“你前儿描的那花样子很雅致,过几日再劳你替我描几张来。”

这话是在委婉地夸韩瑶卿画工出色,韩瑶卿听了,面上才转过来了些,却是到底不敢像方才那样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