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京都人,不知晓那里的事,对于这位太子身边的近臣,心中自有几分好感,先前觉其为人沉稳干练,临危不乱,如今瞧见那方帕子,又觉也有铁汉柔情的一面。

不过,见靳昭道别,他也赶紧冲萧琰抱拳再次致谢外加道别。

萧琰没再说话,只面无表情地望着两人消失在帘后的背影。

他不知道靳昭的身边有没有什么女人,但中秋前的那一日傍晚,他亲眼见过穆云英站在宫门口,遥遥望着的背影就是靳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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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出宫的日子只剩下一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天夜里,云英梦到了上回回宫时的情形。

不同的是,她一个人站在宫门口,没有遇到萧琰。

不但没有萧琰,就连其他人也全都不存在也许有,只是都被忽略了,她眼里只看得见骑着马的靳昭。

她喊住他,跳上他的骏马,跟他一同乘风奔向郊外的广阔之地,枕着发黄干燥的秋草,披着灿烂辉煌的落日晚霞,交缠在一起。

醒来的时候,不见秋草,更不见晚霞,只有满身的燥意春情。

秋日夜凉,她掀了被褥,想要透口气,没一会儿又觉得凉,重新盖上,如此反复,已然清醒过来,只得望着头顶模糊的天花板,大口地喘着气。

她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有欲望了,还是着实想靳昭了,又或许两者都有。

拜那名小内侍所赐,她也听说了,靳昭从叶县送了消息回京,已接到应考的试子们,正在往京都赶的路上,许州境内,亦频有萧琰的捷报传来,今日剿了一个窝点,明日收回八百石粮,想来再有不久,就能得胜还朝。

她不太关心萧琰,只是在心里算着靳昭到底能不能回来。

可日子将近,却仍没有消息,想必希望有些渺茫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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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城门外,天才刚亮,要进城的百姓便已排起长长的队伍,只等城中更鼓敲响,大门敞开,便能进去。

靳昭和手下带着傅彦泽等人一同站在队伍里等待。

离京近一个月,侍卫们餐风露宿,早就疲乏不已,可一看到眼前的城门,便个个来了精神,毕竟,过不了多久,就能回家大吃大睡一场了。

而那些千里迢迢赶来的试子们,第一次要进入大周的都城,这个全天下所有人,尤其是读书人都最向往的地方。他们在许州饿了多日,这一路虽能吃饱,却因着赶路,仍旧是面黄肌瘦的样子,此刻怔怔望着高大巍峨的城门,竟也显出不错的精神。

很快,城中更鼓声次第传出,城门在轰隆隆的巨响中缓缓打开,恍如那说书先生口中通向天宫的门,里头便是金光灿灿的天上世界。

靳昭牵着马,看一眼旁边不似旁人那般激动,显得格外镇定的傅彦泽,道:“傅解元,可想要入京后要落脚何处?毕竟是要住近半年的地方,关系到后头的春闱,得谨慎些。”

“中郎将说得不错,我与几位同窗商议好,他们其中一个在京都有一门亲,可先上那儿投奔,只是他们并非富贵人家,恐也没有这么多屋子,到时,我们再到别处去寻一寻。”

靳昭点头,没有多管,只又给他说了几个兴许能长住的地方,让他们自去摸索,又同他说了自己的住处。

“日后若是遇到什么事,也可来寻我。”

此话是对傅彦泽一个人说的。

靳昭明白太子对傅彦泽的看好和笼络,也明白在春闱开始之前,不能做得太明显。

若是他帮一个傅彦泽安排了住处,便势必要将那剩下的二十多人都安排了,若是整个许州的都有东宫的人安排,那其他州府的试子又该如何?

这点分寸,他心里清楚得很。

傅彦泽是个知进退的人,能自己解决的,绝不累及他人。

队伍前进得很快,不一会儿便轮到他们,两边的侍卫一一检查入城的百姓,对上傅彦泽,自然要仔细查看一应文书,而靳昭是熟人,只一亮令牌,便在侍卫们的退让中策马进城。

傅彦泽将查完的文书小心收好,一抬头,便只见到那飞快掠过的身影。

不知怎么的,他觉得中郎将向来稳重严肃的脸上似乎带了一抹克制不住的微笑。

?[42]新宅

一大早,云英踩着宫门打开的时间出来,仍旧先去了一趟西市。

这一回,她提早准备了送给殷大娘的针线活,又从西市买了些能存两三日的点心拎上,便直接往怀远坊去了。

一路上,依旧有种逐渐升腾起烟火与生机的氛围,瞧得人的心情跟着变开朗。与上一次不同的是,街市上多了不少读书人。

他们年纪不一,操着与京都人不同的各地口音,大多穿着布衣襕衫,有些背后还背着书筐,穿行在大小的街巷里。

应当都是自各地赶来京都,准备参加明年春闱的学子们了。

云英坐在马车上,好奇地掀开车帘,朝外张望。

车夫仍是同一个,车亦是同一辆,不过不再像上次那样简陋。

车框上的木条换成了更结实耐用的,竹编的顶棚亦加了几层,将先前破口的地方都补上,即便是落瓢泼大雨,也不会漏下一滴,原本空空的四周,更是挂上了防水遮阳的油布。

听车夫说,上月送她回宫后,靳昭又来寻过他,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将马车修整一番,以后每月都到宫门外接送她。

竟是中秋前的事。

云英心中觉得熨帖,愈发想着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靳昭。

眼看宽阔的大街对面,有五六个清瘦的书生一边走,一边指着前面一面写着个“住”字的飘扬的小旗说话,似乎正在寻落脚之处。

为首的那个青年看起来却是他们中最年轻的,面目俊美,带着读书人的不凡气度,教人眼前一亮。只是瞧着脸色苍白中有些发黄,衣裳虽整洁,但也还是一副昼夜赶路后,灰扑扑的模样。

隔着三五丈的距离,云英依稀能从周遭鼎沸的人声里辨别出他们说话时的只言片语。

听那口音,倒与东宫那个许州来的小内侍说话时偶尔流露出的乡音十分相近。

她不由多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