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猊方才可曾摔疼?”给他换衣裳的时候已瞧过了,伸手没摔出伤来,此刻总算坐到车上,云英便腾出心思来,又问了一回。

阿猊眨眨眼,看着母亲不似生气的样子,委屈地指指左边的胳膊:“这里疼,阿娘揉揉。”

云英无奈地笑笑,依言在他的小胳膊上揉了两下,见他露出笑来,才肃着脸,点点他的额头:“往后,可不能这样不小心,阿猊的身子,要自己爱护,若受了伤,哭鼻子的可是自己。”

她很少因不小心的错而责怪孩子。

虽然从前也没做过母亲,更没有被母亲教导的经历,但在城阳侯府那些年里,倒是目睹过许多次武成柏夫妇对武澍桉的教导。

其实他们夫妇二人算不上完全的慈父慈母,尤其是武成柏,大约是行伍出身的缘故,让他在武澍桉面前,总是端着几分威严的架子,日常发起怒来,也总让武澍桉畏惧不已。

正是这般,不论何时,都要“小题大做”的态度,养成了武澍桉在父亲面前本能隐瞒一切的性子,对他来说,最要紧的,就是不让父亲发怒,除此之外,一切都好说。

而武成柏实则对儿子这般的心思一清二楚,平日的“发怒”,也多只是出于刻在骨子里的“严父”的面子。

云英一直记着这些事,在生下阿猊后,便在心中暗暗发誓,绝不能让自己的孩子变成那样。

“阿娘会心疼吗?”阿猊摸摸母亲的手指,抬头问。

“那是自然,不光阿娘会心疼,穗儿、茯苓,还有丹佩他们,都要心疼,就连陛下听说了,怕也要在读书时分神。但最重要的还是阿猊自己,每个人自己的痛,都是别人替不了的。”

阿猊其实还不太明白什么叫自己的痛,但听到母亲说那么多人都关心自己,一时也严肃起来,认真点头:“阿猊下次肯定小心,好好跨门槛!”

云英也不急于同他解释更多,知道错了便好,长大了,该明白的自会明白。

不一会儿,车辇在御书房外的道旁停下,云英带着他们下车,才刚站定,便见小阿溶手里捧着一本比他肚子还大些的书,肃着脸跨出那道高高的门槛。

他的身边,除了夫子外,竟还有道熟悉的身影。

那高大挺拔的躯体,浑然天成的气势,正是几日没见到的萧琰。

大概是碍于他的存在,阿溶已经看到云英他们,双眼一亮,脸上的表情也变了变,却还是努力绷着,没有露出笑容。

那拼命克制的样子,看得云英一阵好笑,偏偏阿猊刚一落到,就撒开步子朝阿溶冲去,刚唤了一声“陛下”,猛然看到萧琰,忽而也刹住步子,不知所措地呆在原地,扭头来看着云英:“阿娘……”

这两个孩子,也不知怎么,每每看到萧琰,都像被踩了尾巴似的,一下就蔫了下来,半点不见平日的活泼好动。

反倒是阿濛,这个才刚学会开口说话,什么也不明白的孩子,在萧琰面前从无怯意,眼下更是笑呵呵的,咿咿呀呀唤了两声,引得萧琰一阵冷漠蹙眉。

云英看了他一眼,先捏捏阿濛的小手,随即上前几步,对阿猊道:“还不快行礼?”

阿猊这才反应过来,怯生生看一眼萧琰,先转身给阿溶行礼,两个孩子的目光一碰,各自露出笑意,接着,才对着萧琰下拜:“阿猊见过吴王殿下。”

萧琰冷冷地垂眼,看着那小小圆圆的脑袋,还没开口,被穗儿抱着的阿濛已经跟着哥哥的话,含含糊糊喊起了“殿下”。

萧琰的额角不禁蹦出一根青筋。

这个孽种,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他对着阿猊冷冷“嗯”一声,算是回应,随即就抬头看向阿濛。

“死小子,好的不学,偏要乱学,你该唤我‘叔父’才是!”

阿濛好性子,对上他满是不快的脸,呆了呆,下一刻,便笑得更欢了,那双圆眼睛也弯了起来,露出只长了两颗小乳牙的光秃秃的牙床,有样学样,喊了一声“叔”。

萧琰顿时感到自己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越发气不打一处来:“让你叫便叫,没骨气。”

“好了,”云英可听不下去,护犊子似的,站到儿子的身边,不赞同地看着萧琰,“这么小的孩子,殿下怎么总是要与他置气?不像话。”

旁边还有好几名延英殿的内监在,最后那句话,她是有意压低了声说的,只教他一人听到。

饶是如此,那几名由尤定亲自挑选出来的内监也还是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

萧琰倒没觉得被下了脸面,只是被她那带着点嗔意的语调惹得有些心痒,像被她拿手在胳膊上打了一下似的,还有点疼。

“这小孽种,我是横竖看不顺眼的。”他也走近一步,压低了声,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的音量说,面色却还是同方才一样的冷淡,半点不露痕迹。

内监们生怕吴王殿下心中不快,其中一人赶紧上前,笑着圆场,说:“濛殿下果然聪明,学语极快,前几日见,还不大会说呢,到今日就能说得这么清楚了!”

另一个人的目光在阿濛和萧琰之间转了一圈,也不知怎么,便附和着说:“是啊,到底同吴王殿下是叔侄呢,一样聪明,瞧这模样和神气,都有些像呢。”

萧琰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下意识又看了一眼阿濛。

兴许是那名内监的话,给了他某种暗示,这一看,他竟也觉出点怪异的滋味。

他少时听宫里的老人说过,他的兄长萧元琮,可是从幼年时,就一直是那副老成温吞的谨慎性子。

“胡说什么。”他冷斥一声,将那说话的内监吓了一跳,赶紧闭嘴弯腰。

云英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此话倒也不错,叔侄之间,血缘相连,像也在情理之中。”

萧琰冷哼一声,没有接话。

“殿下如今政务繁忙,听闻前日才去了京郊三县,查看耕种情况,今日才回来,便先过来瞧陛下,可见对陛下十分关心。”云英自然不愿在孩子的相貌脾性上分太多心神。

“去岁是丰年,粮仓殷实,今年的耕种也还算稳妥,我在外两日,倒也不算劳累,今日在前朝处理了积留的政务,恰好时辰差不多,便过来瞧瞧陛下的学业,毕竟也关系着大周国计,不是吗?”

他说着,低头看她,声音放低了一分。

“既如此,不知殿下瞧来,结果如何?对陛下的学业可还满意?”

其实所谓的学业,不过是读读百家姓、千家诗和千字文,再对着认几个简单的字,到底才不到四岁的年纪,哪里能有多少繁重的学业?

真正要学的圣贤书、治国策,都得等将来傅彦泽回朝之后,才能教授。

“还过得去,记性不差。”萧琰倒也没有在这上面为难的意思,随口答了一句,目光则不动声色地落到她的身上,“看来夫人平日对陛下的学业并未放松,这几日,定是日夜留在宫中,督促陛下进学,想来,已好几日不曾回府了吧?”

云英听出他话中的暗示,恭恭敬敬地低头,说:“妾惭愧,不曾干涉陛下的学业,实是陛下天资聪慧。不过,妾今日的确要带孩儿们出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