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彦泽也在其中。

“真是没想到,局势会在转瞬间扭转……连靳将军都受了重伤。”方才在延英殿外同傅彦泽悄悄说话的同僚再度在他的耳边低语,“从光,你可以不来的,毕竟你才入朝还不到一年。”

傅彦泽沉默了片刻,轻声说:“照官职而言,我便该出现在这儿。”

不知过了多久,少阳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他熬了整整一夜,却半点没有困意,一听到动静,在外人还未反应过来时,已先一步朝外看去。

殿外天色微亮,殿门开时,外头的寒意被卷入殿中,激得众人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而就在那逐渐打开的一方天地里,一个身披氅衣的美丽女人踏了进来,朝着卧榻的方向快步行来。

她的脚步十分轻盈,身形亦没有因为氅衣的包裹而显得太臃肿。然而,最吸引众人目光的,不是她浸润在寒风中后变得格外惊艳的白皙皮肤与鲜艳红唇,而是她脱下氅衣后,露出的隆起的小腹。

“那、那不是穆娘子?”旁边安静了一会儿的同僚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她怎么来了?还怀着孩子……先前明明说是其他人”

说到这儿,他慢慢回过味来,哪有什么其他人?分明就是这个乳娘!

所以,怀着太子孩子的,是这个乳娘,这个早就有过不少传闻,还被太子亲自澄清过关系的乳娘!

属臣们几乎都已反应过来,原本颓丧而沉痛的气氛被冲淡了几分,忍不住悄悄议论起来。

傅彦泽没有说话,只是抬着头,看着从殿外一点点走近的云英。

不过,从头到尾,她的目光都落在榻上的萧元琮身上,半点没有移动,从他面前经过时,更是没有一点停留。

傅彦泽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默默垂下眼,悄然握紧身侧的两手。

她怎么会来?这时候,城门才开,定是提早自行宫出发,才能及时赶到。

如今宫中已被吴王控制,她能进来,显然已得到吴王的首肯。吴王想做什么?这个女人自己又打的什么主意?

他越来越怀疑这二人之间的关系。

?[142]变数

跪坐在榻边的余嬷嬷瞪眼看着忽然出现的云英,张了张口,眼里还带着残存的悲愤,似乎像说点什么,可最后,还是一言不发地起身,退到后面,让出位置。

到这时候,她早已妥协,不论这个女子如何,都是太子喜爱的女子,怀了太子的孩子,兴许,也是太子在弥留之际唯一的安慰了。

“殿下,”云英一手扶着腰,一手搭在榻沿上,缓缓半跪坐到脚踏上,轻声道,“奴婢来了。”

萧元琮无神而迟缓的眼珠再次动了动,慢慢向她转来,呆滞地看着她,似乎闪了一线光芒。

“起来。”

他的嘴唇颤抖地蠕动一下,用气声说出这两个字。

在人生的最后时刻,他本能的反应,仍是让她起身,以免身子不适。

有那么一瞬间,云英感到鼻尖一酸,一股泪意迅速积聚在眼眶中,几乎就要溢出来。

她抿了抿唇等那股酸涩感完全过去,才轻声道:“奴婢坐着呢,不觉得难受。”

萧元琮从来不是个十恶不赦的人,她一直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哪怕她内心一点也不喜欢这个男人。

如果没有那样一个父亲,没有从小到大受到那么多制约,长久处在重重危机中,他定能成为一名受万民敬仰的储君,乃至天子。

可惜上天就是如此不公,给了他不俗的才能,更给了他那样的身份,让他,乃至他身边的大多数人,都认为他生来就该拥有那个位置,然后,再生生将其夺走。

如此残忍,让人忍不住感到唏嘘。

萧元琮扯了下嘴角,目光迟缓地向下移动,落到她被榻沿挡住一半的腹部,渐渐流露出遗憾和无力。

他从没露出过这样的神色。

“他答应善待你。”他奋力地蠕动唇瓣,用极其虚弱的气声说出这几个字。

声音太小,云英起先没有明白他的话,可瞧他已几乎没有力气,只是撑着最后的精力,同她交代出这话,她实在不忍心让他再重复一遍,只好在心中反复回想,这才明白过来。

“他”自然指的是萧琰。

她垂下眼,再次掩住其中泪意,心中的怜悯之意在这一刻几乎到达顶峰。

“殿下这时候还为奴婢担心,让奴婢实在无以为报。”她轻声说着,忍不住握住他的一只手。

她不禁想起当初在城阳侯府中,最绝望的时候忽然遇到太子时的情形。那是走投无路的人,好不容易抓住救命稻草,是已溺水的人,无助扑腾时,抱住一根浮木的感觉。

太子是她的救命恩人,即便这恩情,在后来的许多事发生后,已尽报答,但对云英而言,这是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事。

“奴婢答应过殿下,若将来有能帮得上殿下的地方,定要报答。”

那是她才入宫时,偶然之间,与太子的一段对话。那时,只以为是一句戏言,根本不可能有成真的那一日,毕竟,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天潢贵胄,而她只是个小小的婢女,在那些达官贵人的眼里,几乎卑微到尘埃里。

她本想在最后一刻告诉他,关于她腹中孩子的真相,可是现在,忽然什么也不想说了。

为什么不让他走得轻松些,走得少些遗憾?这样残忍的真相,就让它永远都烂在肚子里吧,只当是兑现当初那句诺言。

萧元琮已说不出话来了,呼吸亦是微乎其微,目光定在云英的身上,呆滞的,好半晌才挪动开些,似乎越过了她的肩头,看向更远的地方,仿佛那里,有他一直想要得到,却一直没有真正触碰到的东西。

生机就如握在手中的沙砾,飞快地从指缝间流逝,直到所剩无几,唯有眼中那两点光,显出他还残存有最后一线知觉。

云英扶着后腰,挪动身子,好离他更近些。

“也许他也不会如愿,”她凑到他的耳边轻声说,“殿下的身边曾有那么多人,他不见得就会顺利得到那个位置。”

这是她的直觉,一种随着待在他身边的时日,一点点养成的一种直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