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在台上,他响应太子的话,毫不畏惧地说出百官的心声,要将郑氏一党当场拿下,为的是让他们受到三司的审判,为过去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而不是这般当众坠下,葬身于此。

更不用说,他私心里始终认为,郑氏之祸,错不全在皇后与郑相公,就如他当初在那篇《时政论》中,将锋芒指向当今圣上的偏私一样,今日之事,是圣上一直不作为所致。

若今日,皇后肯乖乖就范,到最后,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被贬被废,跟着吴王一同至吴地就藩罢了。

只是皇后性情刚烈,还是超出了大多数人的预料。

“傅大人,”一名侍卫看到他走近,立刻行了一礼,“怎么还不回城中去,可有什么吩咐?”

留下善后的,也是羽林卫的侍卫,自然对他这个东宫新晋的红人有几分热络,傅彦泽也是明白这一点,才留下独自过来。

“倒也没别的事,只是想拜托诸位大哥,”他也冲那侍卫一礼,随后朝旁边那一片狼藉之处示意,轻声说,“善待皇后娘娘凤体。”

他没说缘由,只由着那名侍卫自己想。

要寻理由,自有一大堆等着,那侍卫先是古怪地看他一眼,不知他一个年轻的小官来管天家的闲事做什么,但很快,便反应过来,连连应是。

“到底是傅大人思虑周全,若是我等不仔细,恐要让殿下担上一个不敬之罪了!”

皇后犯了错,百官齐怒,但毕竟还未被圣上废黜,尊位仍在,不容藐视。而东宫的这些侍卫们,可没一个心里不对郑皇后有不满的,虽不是什么深仇大恨,但行止之间,没准真会失了分寸。

“多谢傅大人提醒,在下这就去知会兄弟们一声!”

那侍卫说完,便赶紧走了,留下傅彦泽站在原地,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声。

其实哪有那么多讲究和考量,他不过就是不想见到、听到更令人唏嘘的事发生罢了。

如今交代妥当,便暂能安心了。

他不再停留,遥遥看一眼芳草地上郑皇后,转身离开。

那扭曲的模样,让他背后禁不住渗出冷汗。

他感到自己的脚步有些虚浮,脑袋里思绪虽还清晰,却也有一种飘忽不定的感觉,不知怎么,眼前又莫名闪过高台上的一幕。

郑皇后伸着精致而尖利的指甲,朝小皇子与圣上的方向扑去,是那个女人,想也没想就挡在前面,替小皇子挨了郑皇后的那一下。

那鲜血淋漓的画面,深深刻进了他的脑海中。

她……这一次看起来不是装出来的,那份对小皇子如母亲一般的爱护,俨然出自肺腑。

傅彦泽牵过自己的马,翻身上去,一面朝宫城奔去,一面拼命按捺自己因为方才所见而不断涌出的胡思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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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行入延阳坊,逐渐靠近城阳侯府。

云英从偶尔掀起的车帘边角看到外头的景象,赶紧伸手推开还紧贴着自己的萧琰。

“嘘”

她面颊绯红,伸出食指点在他的薄唇间,示意他不要出声。

外头就是那名护送她回府的羽林卫侍卫,一会儿马车停下,想必还得下车道别,稍有不慎,便可能被那人发现端倪,须得小心再小心。

可萧琰却并未收敛,被她推开了,便干脆一口含住她的指尖,挑衅似的,无声地冲她扬眉。

那恣意放肆的模样,仿佛与先前还是万人追捧的天之骄子没什么不同。

云英看他一眼,没有说什么,马车在侯府门外慢慢停下时,她掀起车帘的一角,看向那名骑马跟随,护在马车一侧的侍卫,温声笑道:“这位大哥,若是不忙,一会儿不妨到府上坐一会儿,用盏茶再走。”

她说着,作势要亲自下车来迎。

这样的大门户,主人出入,断没有将车停在外面的道理,都得直接驶入门内,绕过影壁去。

车夫见状,勒住缰绳,也要去取杌子。

那侍卫自然不能进去喝茶,眼下正是他们忙乱的时候,哪里能耽误?

“不必了,穆娘子,在下还有要务在身,就不叨扰了,”他赶紧抬头看一眼近在咫尺的侯府高墙,勒住缰绳就要掉头,“娘子既已到了,在下这便走了,千万不必再送。”

说完,稍一拱手,便驾马小跑着离开。

将人打发走了,云英才悄悄松一口气,让车夫将马车驶入府中,又将众人都暂遣开,才让萧琰跟着自己进院子。

院门开着,茯苓和穗儿正带着阿猊在院里玩耍。

她们显然已得到门房上递来的消息,知晓她回来的消息,一面说话,一面不时朝院门处看,一见到她的身影,不由笑起来,可再一转眼,看到她身后跟着的萧琰,又双双瞪大眼睛。

“娘子,这”

她们自然不认得萧琰,开口想问,却见云英已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萧琰垂着眼,一言不发,大步进了院中,不必人引,径直进入正屋中。

留下云英站在院中,抱起阿猊亲了亲。

“不要让任何人知晓他的存在,否则,咱们恐怕都活不了。”她低声吩咐两人,见她们谨慎地点头,才摸摸儿子的小脸蛋,“好了,都先到西厢房去吧。”

说完,见她们依命去了,才转身回自己的屋子。

屋门半阖,留着半个巴掌宽的缝隙。

她刚伸出手,指尖触到门扉的边缘,就被里面的人一把攥住,用力扯了进去。

门砰地一声在身后阖上,她的后背被按在门板上,热烈的亲吻劈头盖脸落下来。

她方才被攥住的那只手已被压到门板上,动弹不得,另一只受了伤的胳膊却完好地垂在身侧,没受到半点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