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共有三处别苑,此番圣上所赐之宴,设在城西郊外的永华苑中。

比起西南面的汤泉行宫能容下大半个皇宫的人,永华苑便显得小巧许多,占地不过比宫城中常用来设国宴的鳞德殿稍广两三分,但胜在精致典雅,其中小桥流水、曲径通幽、山石间错,颇有南方园林的风姿,令人耳目一新。

一张张坐榻、食案,便依次摆在流水之侧,高处的凉亭之下,是考官们的坐席,其中,自然以今岁两位主考官太子和吴王为首。

亭下石阶边,最近之处,分别是一甲三人和其他朝中官员的坐席,其中,一甲三人的案几用的是上好的金丝楠木,案面四边的雕花更是镀了层金,彰显出他们的与众不同。

其他进士的坐席则依照名次排列在后,凡二百六十余人,到最后二十余张,已在花园里绕了数个弯,隐在半人高的草木之后。

云英带着皇孙,跟在萧元琮的身后,进入庭中时,二百多位新科进士都已提前等候在此,正三三两两聚在各处谈笑风生。

听到守在门边的礼官报太子亲临时,众人一阵惶恐,赶紧站直身子,要向储君行礼。

云英趁机打量隐在草木之后的那一排坐席。

那儿地势稍低,看向高处的凉亭时,大约不会太清晰,但从凉亭看去,却能将那处的动静瞧个七七八八。

众人才站好,还未来得及开口问候,礼官便再次高呼:“吴王殿下到!”

紧接着,头戴玉冠、一身常服的萧琰便信步入内,来到萧元琮的身边。

兄弟二人几乎同时转身,面向对方。

“大哥。”

“二弟。”

点头致意,便算是问候。

“今日是恩荣宴,没想到大哥竟把侄儿也一道带过来了。”萧琰的目光往后移去,也不知到底是在看阿溶,还是在看云英。

萧元琮温和的面上露出一抹笑意,半侧过身去,示意云英带着孩子到近前来。

“阿溶如今一岁半,再有两三年,便该开蒙入学,孤今日前来,也想替他先物色一位先生。”

他说着,抬手在孩子的脑袋上摸了摸。

云英捏了捏皇孙的小手,在他的耳畔轻声说着“二叔”两个字。

皇孙如今正是爱呀呀学语的时候,听到云英的话,赶紧张着小嘴,冲眼前的萧琰说:“啊、啊、叔叔!”

不知怎么,萧琰看着眼前两大一小在一起的画面,总觉得有几分刺目。

他沉沉“嗯”一声,便转开视线,一副兴致不高的样子。

还有两三年才要开蒙,如今就来新科进士中挑先生,分明是要笼络人心,想也知道,他要挑的是哪一个。

萧元琮的手落下时,说不清是有意还是无意,正从云英的手腕处擦过。

“手也这么凉,”他声音放低一些,“一会儿入席后,让尤定过来伺候阿溶吧,你下去歇着。”

旁边的萧琰还是将这话听了个七七八八。

他抿了抿唇,双手背在身后,也不看他们两个,待诸位进士们行礼问安后,也不顾长幼之序,便大步穿过庭中,朝不远处的凉亭行去。

萧元琮也不恼,转头冲旁边的礼官微笑致意后,方也提步而去。

一行人在正中让出的道上穿行而过,进入凉亭主座。

此刻,暮色沉沉,凉亭四周已点了数十盏灯,暖色的灯光将数人包裹着,像纱幔间织就的金线,让原本空旷的凉亭熠熠生辉。

凉亭之下,属于探花郎的座席旁,傅彦泽呆若木鸡地看着亭中的年轻男子,迟迟不能回神。

方才入庭中二人,一个是太子,一个是吴王。他在许州时便见过吴王,自然认得出来,那另一个,便是先前在考场和殿试时,都没能走近瞧真切的太子殿下了。

那是他曾经身为平民百姓,也早就听说过的贤明谦逊、心怀宽广的储君,果然也生得神清骨秀,阳煦山立,一看便是一副不俗之相。

可为何,此人的样子,竟与他在靳小将军家门前见过的那个,同乳娘举止亲密、关系可疑的男子一模一样!

所以,那一日,是太子殿下亲自带着那个乳娘出宫,拜访了靳小将军的宅邸!

一向文采卓然、言辞犀利,以笔墨便能闻名天下的他,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心中的震惊。

那个美丽异常的女人,如今正带着皇孙,坐在太子殿下身侧靠后的坐席边,那一副精致动人的面孔,在灯火的映照下,有种令人难以忽视的鲜艳成熟之色。

她……过得这么好,那婀娜摇曳的身姿,和剔透饱满如凝脂的肌肤,半点也不像常人想象中丰腴健硕、憨态可掬的乳娘。

靳昭小将军如今已远赴西北,他知道这个女人已另攀高枝了吗?

还有太子殿下,他知道这个女人曾经和自己的亲卫统领有过私情吗?

太子和中郎将,一个是所有人眼中完美无缺的储君,一个是内敛沉稳、有勇有谋的忠直武将,如何就与同一个女人搅合在了一起?

短暂的空白后,无数念头涌入他的脑海,教他什么也想不清楚。

但无论如何,这个女人一定不简单。

就在他有些发愣的时候,坐在高处的萧元琮也正看过来,打量着这个年轻的探花郎。

这是在场诸多高中的进士中,最年轻的一个,比当年二十四岁中状元的薛平愈更年轻,甚至比萧琰还要年轻两岁。

“傅探花,”萧元琮微笑着开口,“孤没记错的话,你今年应当年仅十八吧?”

傅彦泽愣了愣,到底年轻,反应极快,一听到声音,不必旁人提醒,便赶紧收拢思绪,从案几后绕至阶下,垂首躬身道:“回太子殿下的话,微臣是永徽二年生人,今年的确刚满十八。”

“自古英雄出少年,此话果然不假。”萧元琮笑着冲他点头,“进学十年,便能走完旁人近二十年才能走完的路,足见卿才智过人,天资不俗,实在令孤敬佩不已。”

“殿下谬赞,臣愧不敢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