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就是精挑细选过的女子,不但个个模样出挑,还各有特色,有十五六岁的稚嫩少女,也有二十出头的轻熟妇人,有恬淡清新的温柔佳人,也有明艳大方的异域美人,总共十几个。
那一张张花一样的面容从眼前掠过,将整个雅间都衬得亮堂起来。
云英一时不知,她们到底是来送茶点瓜果的,还是来送她们自己的。
她只悄悄抬头看了一眼,便不声不响地退到萧元琮的身后,像个再寻常不过的婢女一般,守在角落里,在主人不曾召唤时,只当自己不存在。
尽管早知道这些高高在上的天潢贵胄,多的是争着抢着往上扑的女子,就连武家,在那大宅院里,明里暗里也有许多婢女想过爬上武澍桉的床,可是亲眼看到这样的情形,还是让她多少感到几分不适。
那些出身高门的女子,譬如太子妃,又譬如先前由太子牵线,想要给靳昭作媒的钱娘子和王娘子,在面对郎君时,尚且不见得能得到完全的尊重和地位,更何况这些在酒楼陪客的娘子们?
她自己在武家时,已亲身试过,即便被主人捧在手里爱得难舍难分,即便为主人生下孩子,她低人一等的境况也始终不会改变,必要时,仍是最容易被舍弃的那一个。
那时她曾有过奢望,若自己不是犯官家眷,不是从小就被充了奴籍,被卖进城阳侯府的婢女,哪怕只是个良籍的平头百姓,武家人是不是也会多几分顾忌,不那么轻易便要置她于死地?
这不过是个一闪而过的念头,事实无法改变,她从来不会在无谓的奢望中浪费太多时间。
可今日,太子却说,她的阿猊,也许能成为武家的继承人。
这件事,一两个月前,太子便透过一点口风,但她当时未敢深想,更完全没放在心上,直到今日,他给了这样的明示,才让那个一直被她完全忽视的想法浮现眼前。
如果阿猊能名正言顺地成为武家继承人,那她这个母亲……
就在她出神之际,萧元琮的目光已从那一张张流水似的在屋里转过一遍的女子们身上挪走,重新落到云英的身上。
“离那么远做什么?”他冲她招手,示意她到自己的身边来,“方才在车上可没有这么拘束。”
一提“车上”二字,云英的神便被立刻拉回来。
这一路不算太远,只是因为路上人多,所以走得格外慢些,花了整整三刻才到这儿。
这三刻时辰里,她整个人像被放在油锅里煎烤似的,难捱极了。
萧元琮有意折磨她。
他闲适地坐在车中,面容平静,衣冠齐整,只衣袍下摆被她撩起,若目光不往下移,根本看不出他在做什么。
而她却狼狈不堪,上身的衣裳被扯散了大半,跪坐在他的身边,手指不得停歇的同时,还得忍受他的逗弄,让她浑身发软的同时,空虚无比。
直到现在,想起方才的情形,她仍有片刻恍惚,胸口仿佛被烫过的那一片似乎还能感到一阵黏腻发麻。
她定了定神,飞快地看一眼还半跪在萧元琮的身边,将手中捧着的两碟点心朝案上搁的美丽女子,到底还是三两步上前,在他身旁的脚踏边跪坐下来。
那两名女子的目光在萧元琮的身上不住流连,见他半点没再将目光放在她们身上,才恋恋不舍地起身,朝伺候在他身旁的云英投去羡慕的眼神。
“看什么?”
屋门要阖上的那一刻,萧元琮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将她朝着屋外那些女子的面庞扭过来正对着自己。
?[76]樱桃
云英被迫转过脸来,盈盈的目光看向他,斟酌着说:“奴婢只是瞧这儿的娘子们个个都生得十分貌美,她们看来都十分想伺候殿下。”
萧元琮听到她的话,清淡的面容上浮现一丝惊讶,不是为那些娘子们对他投来的目光,而是为云英竟会留意这些。
“都是来路不明、心思不纯的人罢了。”
他随意丢下一句算是回答,拇指在她的脸颊上轻轻揉两下,慢慢松开。
云英对他的回答也感到一丝疑惑。
她知道他在私底下的确也如外人所言般不近女色,在东宫这么久,没见太子妃在少阳殿中留宿过一次,更没见过他身边有其他女人。
原本她还有几分怀疑,只觉他这样身份地位的男人,不该过得这样清心寡欲,除非他还有别的难言之隐,可后来,他对她的隐秘的挑逗,让她渐渐忘了这个怀疑,直到今日,在车上被他那样折腾,虽没有真刀实枪,但也已让她彻底打消疑虑。
他不是没有男人的欲求,只是比旁人更善于克制他甚至有些享受这种克制到极致,再得到释放的过程。
以至于现下,他已得到满足,能从容坐在这儿同她说话,而她却还不时受到隐约的煎熬。
她不明白的是,他说那些婢女来路不明、心思不纯,难道她这个从武家跑出来的婢女,就不是吗?
还是说,他觉得当初她从武家离开的心思动机太过明显,且她的索求,也正中他的下怀,恰好能让他牢牢拿捏,所以才会容许她的暂时接近?
云英在心里计较一番,很快便不再纠缠这样的小事,轻声说:“奴婢想,殿下今日将奴婢带到这儿,总不是为了瞧这些娘子们,定还有别的深意。”
萧元琮没有直接回答,却问她:“云英,你以为呢?”
她转头看一眼槛窗的方向,说:“奴婢愚钝,不知是否还是与城阳侯府有关?”
进来之前,她留意了方向,知晓窗外正对延阳坊,而武家那座御赐的大宅,便在延阳坊的东北角一片,占地颇广,从这儿看过去,恰好能看到城阳侯府。
萧元琮笑了,手心在她额边抚了抚,点头道:“不错,到底在那儿待了十多年,一下就认出来了。”
云英垂眸不语,在他的示意下,将原本只敞开小半的槛窗户完全推开,好让外头的画面完整地呈现在眼前。
他们自然看不真切宅院里的情形,武家花了三代人的工夫,才将这座大宅修整得这样雕梁玉砌,其中的草木掩映、曲径通幽,便已遮去大半视线,不过,其中灯火通明的景象,比周遭星星点点的小门户夺目耀眼得多,看得人颇有些眼花缭乱。
云英身为婢女,过去在城阳侯府的活动范围有限,仅对后院等几处十分熟悉,但对于整个侯府的外墙,又一直牢牢记在心里。
年少时,她在侯府的日子看似过得比大多数人都好,但心里一直觉得憋闷,那些别人羡慕的东西,没有什么是她自己因为想要而争来的,这种失落让她对那高高的院墙怀着一种复杂的情绪。
如今离开了,站在高处俯瞰,她仍旧一眼就辨出那长长的,将宅子围起来的院墙。
院墙内辉煌的灯火并非为上元节应景所点,毕竟如今武成柏正在被御史台调查,武家上下应当一片凄惶才对,这时候的灯火,只是与往日相当罢了。
而就在正南向的大门外,一队长长的人马,约莫数十人的样子,个个腰佩刀棍,穿着官差的衣裳,排列整齐地从人群中穿过,留下部分人手,将整个侯府的数道门一一把守住,最后,其他人从正门一拥而入。
“这是……”云英看着那些人进去后的样子,好半晌,才不确定道,“在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