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1 / 1)

保姆答应了一声,何堂主正要跟着她进厨房,九叔忽然说,“站住。”

何堂主脊背一僵,纪容恪啐骂他,“你他妈站着干什么,九叔让保姆站住,他不喝茶,想要喝点红酒。”

纪容恪说完对九叔露出笑容,“九叔的喜好改了许多,我也是从砚尘那里才了解到。”

九叔理也不理,他手指在烟灰缸边缘轻轻抚摸着,他最后用力敲击了一下,直起身体看着何堂主说,“我就是让你站住,手上拿的什么。”

纪容恪抿着嘴唇,他眯眼注视着九叔,何堂主又背对站了片刻,他一脸轻松转过身来,“医院一点东西。”

九叔哦了一声,他对纪容恪问,“你身体不舒服。”

他没来得及张口,丽娜忽然把头转过来,她鼻子有点塞,还带了一丝没有褪去的哭腔,“是冯小姐不舒服,早晨容恪陪她去医院。”

她说完委屈的感觉又涌上来,“爸爸,我知道我有点无理取闹,再重要的事也不比人的性命和安康,但我这么早我从住的地方过来,就为了看容恪,您知道我最喜欢赖床的,我想陪他吃早餐,我想学着做一个好妻子,早点适应马上到来的婚后生活。结果看到冯小姐从二楼下来,我当时满心欢喜被一盆凉水浇灭,嫉妒得脑子糊涂。爸爸您说,谁能承受得了自己丈夫家里忽然出现其他女人,而且冯小姐这样年轻漂亮,我也会没自信。”

九叔握住丽娜的手,他目光落在我身上,我被他极具威慑力的眼神看得身体一颤,我下意识想要后退,他忽然耐人寻味问我,“冯小姐不舒服吗。”

我点了点头,但我立刻改口说,“已经好了,早晨可能没吃对东西,我就是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

九叔对何堂主伸出手,“给我看看,我在华南也有一些老友,从医的认识几个,冯小姐哪里不好,我都可以安排一下,还这么年轻落下病根,以后老了可有得受。”

何堂主把袋子往身后背了背,“九爷别操劳,纪先生已经安排过了,冯小姐担不起九叔这样看重,您这不是折她的寿吗。”

九叔一声不吭,他眯着眼睛,一丝精锐的锋芒之光从他眼缝内射出,何堂主看向纪容恪,后者没有说话也没有表情,似乎知道这一劫逃不过,何堂主抿了抿唇,他走过来,将那份牛皮纸袋递过去,在这个时候,巨大的危机感和恐惧感遍布在我身体内碰撞起来,我犹如过电,我猛地冲过去一把推开何堂主,将那份合约在距离九叔指尖还不到几厘米的时候夺了过来,所有人都为我突然的举动惊了一下,九叔脸色陡然阴沉下来,我把纸袋贴在自己胸口,“这是我的病例报告,我有权选择拒绝给别人看,请九叔尊重我隐私。”

九叔呵笑出来,“我从不会和别人谈论隐私,只要我想了解的,没有人可以隐瞒。”

我不知哪儿来的胆子,我没有畏惧他,我直视他可以吞噬掉人的锋狠目光,“但那是黑帮的人敬重您是一片天,谁也不会胆子大到把天戳破,可我不是这条道上的,我规规矩矩过自己的日子,不需要仰仗谁畏惧谁,难道九叔想要了解大街上普通百姓的隐私,就可以过去直接询问,对方也要迫于您的地位全部交代吗?白道上的人并不知道九叔是谁,隔行如隔山。”

九叔沉吟了片刻,他蹙着眉头,缓慢疏散开,到最后他大笑出声,笑声无比阴森冷寒,他说,“非常好,容恪。”

纪容恪听到九叔喊自己名字立刻抬眸看他,后者将丽娜的身子推开,他想要从沙发上站起来,纪容恪不知想到什么,他脸色闪过一丝焦急和阴郁,“九叔三思!”

九叔动作顿住,他们互相凝视了片刻,纪容恪胸口剧烈起伏着,我就站在他旁边,我听得很清楚,他呼吸声特别粗重,一下接连一下,在这样漫长的沉寂中,他忽然开口说,“她怀了我孩子,九叔动不得她。”

丽娜脸上僵住,她整个人形同雕塑,她看着纪容恪好半响,才反应过来他说什么,她没有哭,但不掉泪却比掉泪看上去还要凄凉,她冷笑着,“你什么意思,你要反悔。纪容恪,我不爱你,至少现在还不,但我爸爸这样看重你,愿意托付九龙会给你,现在华南华北所有认识他的人都知道我要和你结婚,他有多大颜面和势力你清楚,你要打他的脸,也不该用这个方式。”

纪容恪不语,他死死盯着九叔,他身体已经不动声色更加紧密的靠往我,仿佛一旦九叔做出什么,他会立刻毫不犹豫的挡在我前面,替我承受那一下不计后果的重击。

九叔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他似乎早就预料到,他将手腕上戴着的佛珠取下,一颗颗拨弄着,转了很多圈,他用这种方式精心,但珠子碰触时发出的声响,却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心慌,纪容恪死捏住的拳,背上的筋脉一览无余,好像随时都会冲破皮肤爆裂出来,九叔很久之后把佛珠重重撂在茶几上,茶几上覆盖的白色玻璃在这一下后碎了一条裂纹,我吓得都不敢呼吸,他已经这把年纪,实在腕力惊人。

他抬起头,一本正经看着纪容恪,纪容恪额头上冒出汗,我第一次见到他这样不冷静,他太了解九叔的手段和阴狠,他的一切都是九叔培养出来的,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个需要靠染发剂才能遮盖住苍老年纪的男人到底多么可怕和歹毒。

九叔这样注视了他许久,他所有要说的话都在眼神中,也正是因为这样的眼神,冷汗从纪容恪刚毅的脸颊鼻梁滑落下来,一滴滴汇聚在下巴,他好像身处一个火炉里,正在承受巨大的烈火焚身的折磨。

九叔对他下了最后通牒,他不容商量的语气说,“孩子和她,你只能保一个活,这是我最后的底线,你选择。”

◇ 第105章

九叔说完这句话,丽娜立刻不哭了,她似乎也很惊讶,她看着九叔半响都没有发出声音,等到她反应过来,她第一时间看向站在我身边的纪容恪,何堂主也懵了,他想过千万种可能,无非是提早婚期,或者用无数威胁的手段让纪容恪远离我,但唯独没想到,九叔这样不留情,要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我觉得十分好笑,我站在原地也真的笑了出来,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得罪了谁,我并不美貌绝伦,也并不精明灵秀,却处处招来别人对我的憎恶与决绝。

最开始何堂主也要了结我,但是他的出发点我可以理解,他很担心纪容恪沉湎于女人的温柔乡,葬送掉他的卓绝伟业,毕竟有白茉莉的往事在先,前车之鉴谁也不敢疏忽,但九叔为了什么呢,不论华南还是华北,黑帮始终是男人交手掠夺的天下,血腥残暴,横霸一方,也许他没错,男人一旦触碰了情网,就像是中了蛊,开始身不由己,九叔给了纪容恪最美好甘甜的诱饵,他最终目的是彻底掌控,怎会允许有任何外界干扰他对纪容恪的陷阱。

他必须心无旁骛,然而九叔以为我消失了纪容恪就能心甘情愿沦为他掌控的工具吗,他用这样方式只会让他更加反叛,可九叔也找不到其他方式,久远的仇恨,和暂时的利益,后者更触手可及,也更引人疯狂,谁又知道多年后会是谁的天下,再深的仇恨又算得了什么,终究要随着时间给予的残忍淡忘而灰飞烟灭,纪容恪总会爱上别的女人,就像他曾为了白茉莉险些发疯,如今不也随着春夏秋冬,像那株合欢树凋零到一瓣不剩。

九叔听到我发笑,他抬眸看了我一眼,沉声问我笑什么。

我知道我今天逃不过去,纪容恪这样不甘被束缚的人能拿自己婚姻做赌注娶一个他并不爱的女人,他对于九叔很忌惮,说白了,他忌惮的不过是九叔背后的九龙会,会里数不胜数的堂主和杀手,他在忌惮的同时,更充满了渴望,对于更大权势的觊觎。

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的确算不了什么,他只要想要,谁都可以充当我的角色。

我也不过是意外,他计划里并没有这样一笔。

既然知道躲不过去,话再不讲出来,我会闷死,我非常大声说,“九叔管辖下的九龙会那么庞大,堆砌了多少条人命才走到今天,道上人对九龙会闻风丧胆,没想到却容不下我一个女人,看来也不过如此。”

九叔呵了一声,“死到临头还这么嘴硬,你难道不知道,话中三分情,我这个人一向不吃硬。因为没人硬得过我。”

“那九叔吃软吗。”

他思索了一下,“显然也不。”

“那我还阿谀奉承什么,你容不下我,我还要笑脸讨好,我虽然贱命一条,可也不至于对要冲我下手的人这样卑怯。”

“冯小姐。”

何堂主忽然从那边一步跨过来,他用力扯住我手腕,对我使了个眼色,九叔打断他提醒我的意图,他冷声说,“继续,我这人不讲情面,可还知道对女人要留有一丝余地,你威胁到我女儿,我当然不能留你,但不代表我不给你说遗言的机会。”

我甩掉何堂主钳制我的手,上前一步目光平静注视着九叔,“这个世界很大,十几亿人口,黑帮食物链最顶层的人,将流氓头子四个字变成了褒义词,从此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而九叔能从一个混江湖的小打手走到今天,到底经历多少血战您自己恐怕都记不清,这份勇猛和胆识我很钦佩。可人老了,做事就开始乱了章法,再不愿听别人的忠言逆耳,就会混成昏君。您灭了我一个,做不干净天下千千万万的女人,丽娜自己拢不住男人的心,其他女人一样可以取代我,九叔这一辈子都杀不光,做着毫无意义却不停重复的事,毁了自己几十年经营的清誉,可见人聪明一世也难免糊涂一时。”

九叔蹙眉不语,他恼怒到了极点,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我,丽娜误以为他的沉默是事情结果逆转,她拉住九叔肩膀忽然为我求情,“爸爸,我承认我很嫉妒很难受,但我没有资格说容恪,因为他对我不止一次旁敲侧击,责备我养男宠,这是我的错,是我年少无知,也让爸爸脸面难看,都不好在别人面前帮我出口气,因为我没有给您撑脸,可那时我终生大事没有着落,我贪玩胡闹,但从您告诉我,我要嫁给容恪那一刻起,我没有再犯过糊涂,上一次他在别墅撞见,也是我最后一次。我抱着百分百的坦诚,想要和他好好生活,告别我荒唐的过去,切断那些不堪回首的东西,可他没有给我这个机会,也许我不够好,比不上冯小姐,爸爸这样优秀,生了平庸又惹人讨厌的我,我甘愿退出,对外就说是我退了婚,是我太肮脏配不上您最看重的后辈,不想耽误他,将就在一起。”

丽娜说到最后哽咽起来,她每一个字都像针扎一般刺在九叔心上,她忽然间这么懂事这么体贴,作为父亲当然感慨万千,九叔最想要的女婿人选就是纪容恪,可以这么说,他也是唯一的人选,除了纪容恪,没人能把九龙会扛得起来,没人能镇压得住对扳倒九龙会重新改朝换代跃跃欲试的其他人,九叔不会放弃,哪怕纪容恪犯了天大的错,他内心再不容,这把火也只能撒在别人身上,绝不会烧到他头顶。

九叔盯着一直没有说话的纪容恪,语气阴沉催促他做决定,纪容恪冷冷的目光掠过丽娜,最后落在九叔脸上,“您逼我。”

“这不是逼,我是在帮你,帮你真正走到最后。这条路你可以有女人,但不可以过,如果你过了,你不忍心做的事,九叔来帮你做,你永远都不会栽跟头,等到你娶了丽娜,九龙会是你的,华南的江湖也是你的,容恪,那时你能想象吗?不要说区区几个女人,天你都可以拿。”

“您逼我,天我就拿不到吗?”

纪容恪朝何堂主伸出手,后者迟疑了一下,猜测他到底要什么,他试探着将手上的牛皮纸袋递过去,纪容恪握在手中,一点点拆封取出,他在此期间目光始终和九叔对视,没有移开,他将报告拿出,在指尖抖了抖,“这是我的孩子,我的女人,九叔,我自己做主,不劳您费心。”

空气在这一刻凝固,降低到最冷的冰点。

鸦雀无声,呼吸声也没有,完全是不存在的。

他们每个人的脸色都令人畏惧,都是最恐怖最邪恶最煞气的,可我是傻了吗,是疯了吗。我怎么觉得这个世界都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