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1 / 1)

他把一张名片递到我手上,“拿这个,不会有人拦。”

我低头看他递来的烫金名片,他果然是叫纪容恪,我想了一下还是没有接,“我以后应该不会再来打扰您。”

纪先生抿唇笑,他将名片强制塞到我手中,“未来的事谁能说得准,我有预感你会来找我。因为冯小姐面相是一个很容易招来祸事的女人。”

他语气实在太自信,让我都怀疑我是不是真的会来找他,“纪先生还会看相吗?”

他挑挑眉梢不置可否,“很会看。”

我歪头笑,“那纪先生给自己看过吗。”

他说原则上给自己看不准,但他也看过。

我问结果是什么,他手指在膝盖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半开玩笑说,“难过情关,死于非命。”

嗯…这话我没法接,我攥住那张名片塞到手包里,回给他一个极为勉强的笑容,这位爷还真是出言杀,让人想聊都不知道接什么话。

何堂主打过电话后从外面回来,他对纪先生复命,我其实很想问问这通电话谁接的,但何堂主脸色太恐怖,像一只长得好看的僵尸,肌肉都不会动。

纪先生叫来一名经过的男侍者,要了瓶洋酒和两只杯子,他依次斟满后,将其中几乎和杯口持平的酒递给我,而他手中则留下那杯三分之一高度的酒。

官商场上这样斟酒不敬,但道上人都喜欢用这个方式探对方的底,试一试酒量,原则上是要一口闷的,不管是洋酒白酒还是烈酒。我面带难色对纪先生推辞,“赌场以外我都不喝酒。”

我指了指侍者托盘上的果汁,“我喝这个陪您好了。”

我刚要探出手臂去拿,纪先生手指忽然压在我手背上,我抬头看他,他笑得意味深长,“这是普通的酒吗?”

他问完我举杯问他身后的何堂主,“是吗?”

何堂主摇头,“不是。”

纪先生重新看向我,他对我说,“都说不是,怎么就冯小姐认为是。在我眼中这是风月一杯酒,喝下去的自然是情场风月。”

我听到后觉得这个比喻很生动很幽默,我一直以为道上的混的男人都是糙汉子,打打杀杀行,附庸风雅就有些滑稽,纪先生像是一个博学多才的人。我低头喷笑出来,不得不接过他手上斟得满满的杯子,“您都这么说了,那的确不能不喝。”

我将杯子捏住,仰脖大口灌下去,喝的时候我尽量保持脸色不变形,可我心里只想说,这酒真他妈的烈!

我喝过的酒太多了,人头马白兰地拉菲罗曼蒂,什么都尝过,唯独没尝过这么苦辣的,钻鼻子上头,我喝完觉得嗓子和舌头都木了,我把最后一口咽下去,把杯口朝下空了空,示意我喝光,纪先生似笑非笑盯着我,“你酒量还可以。这个酒差不多有65度。”

我说,“我也不怎么喝,但纪先生对我有恩,这份面子,我是如何都要敬您。”

纪先生越过我头顶眯着眼看天花板上的吊灯,他思索了几秒,“那晚你很狼狈。”

他顿了顿又说,“不过也很特别。”

我十分尴尬,“我虽然在赌场工作,可那种阵仗没见识过,人对于死亡的畏惧,出于本能会很脆弱。”

他摇头,伸出一只手在空中比划着,唇角的笑容一点点扩散放大,“我说的特别是,从没有一个女人这样出现在我面前。头发很湿,眼神里蒙着一层雾气,还有衣服,贴在身上显得曲线很玲珑。”他将目光看向我,眼里浮起一丝戏谑,“我是不是忘记告诉冯小姐,黑色内.衣并不适合你,B以下穿这个颜色很容易更显瘦小。”

第9章

我以生命起誓,像纪先生这样把下.流话说得如此风趣幽默的男人世所罕见,我虽然脸红心跳,可不觉得难堪,更不愤怒,他笑起来十分好看,清俊的脸孔温和儒雅,让人如沐春风,很想靠近。不管华南这片土地如何变化莫测黑暗血腥,他仿佛都不会成为那样一个魔鬼,可姜环说他就是魔鬼,一个隐藏非常深,轻易不会暴露残忍一面的侩子手,在华南见到过纪容恪真实面目的人,都不存在了。

可怎么会呢,他这样温和绅士,风度翩翩,那样残暴的面孔我怎么都想象不出来。

我将空了的酒杯放回托盘,我正沉浸在这份略微尴尬的沉默里不知道该说什么,何堂主忽然往一侧让了让,他身后走过来一名和我年纪相仿的女人,穿着非常艳丽,裸露着肩膀和双腿,就像是老上海百老汇那样的,风情万种。

在华南人才济济,美女如云,可这样充满味道,我也只能想到两个女人,席情和冯小怜,前者是赌场一枝花,后者是风月尤物,都是响当当的上流社会交际花,席情什么样子我清楚,那么她一定是冯小怜,只有她才会在平常遮盖住半张脸,她是金苑捧出来最大的红牌,号称华南第一妓,她一个女人就扛起了整个华南的风月场,这把好手段还真是天赋。不是纪先生捧就能红,也得看她有没有这个资本,刘阿斗被扶了多少年,最后也没上墙。

只能说冯小怜难得一见,而纪先生慧眼如炬。

人家那张脸价值连城,轻易想看到没门儿,她脸上戴着一张白色羽毛面具,她站在纪先生旁边,眼睛透过面具往周围看了看,在察觉到没有人留意这边后,她从袖口将一本薄子取出递到他手里,“武三爷最近花费高价购置了这栋庄园,他派人邀请我去参观过,这老色狼软硬兼施想要留我过夜,我搬出了纪先生大名他都不肯罢休,幸好最后被我耍了花招脱身。不过总算不虚此行,我查到二楼书房正南方向悬挂了一幅郑板桥的寒竹,掀开后是一堵墙的暗门。”

纪先生不动声色翻开本子看了两眼,他看完胸有成竹后,直接从茶几上拿起打火机,对准下面一角点燃,四方薄子瞬间在烈火焚烧下化为一团灰色粉尘,火光烧得最猛烈时,他眼睛里都好像燃着两簇烈焰,眼看火苗就要蔓延到他手上,他才将那团翻滚的东西扔进烟灰缸,他凝视着最后一丝顽强的火苗,“老家伙人老心野,宣布要金盆洗手,可迟迟没动静,看来华南的头把椅子他交得似乎不是很甘愿。”

纪先生身体靠在沙发背上,他唇角噙着一抹势在必得的笑意,“没事,慢慢来。我有的是耐心,耗下去没底的人是他,不是我。”

冯小怜扫了我一眼,大概是对我身份有所怀疑,所以没有开口,我也觉得自己碍事,正想找个说辞离开,席情忽然隔着老远咋咋呼呼喊我名字,她脸上一片潮红,正赶上音乐更换,场子莫名寂静,很多目光都朝我们两个人的方向看过来,席情还浑然不觉,她笑着把她手里的东西举高摇晃,好像是一条红宝石手串,不用问,这是郭局送她的。

席情平时不炫耀,她怕遭绑架,道上知道她的人多了去了,万一动了坏心眼,她还想多活两年,如果炫耀十有八九是喝大了,她酒量不行,她陪客一般都投机取巧,她有特殊异能,可以把嗓子里含着的液体逼进鼻子,从鼻眼流出来,我亲眼见到过。

我站起身顾不上和纪先生打招呼,我只对他匆忙说了句再见,然后挤入人群里把摇摇晃晃的席情扶住,她浑身都是酒气,我真觉得那味儿快把我逼吐了,她脑袋枕在我肩膀上说,“冯锦,我发了,这个值好多钱,你说我干什么用,我包鸭子怎么样?凭什么我就是伺候男人的命啊,我让男人伺候我一把行不行?跪在下面伺候我,我他妈看不顺眼上去一脚踢肿了他。”

她一边说一边做出用力踢腿的动作配合她的话,喝醉的人死沉死沉的,我艰难控制住她,我敷衍着说行行行,你是祖宗都你说了算。

我抱着她穿过人群往门外走,可我力气太小,几次都差点和她一起栽倒,挪动半步都万份艰难,我只好叫来一个看上去十分规矩也健硕的服务生,让她帮我把席情弄上车,我出门打了辆出租,把她弄上去后,我这才发现自己两手空空,手包落在了里面。

我让司机等我一下,我折返回金苑拿包,上一次发生的劫持事件使我对于外界来者不善的事物特别敏感,我进去还没有走几步,就觉得不对劲,等到我反应过来这种不对劲因为什么,早就晚了,我余光看到地面一闪而过的黑影举起手臂朝我背后砸来,我意识到他要袭击我,可根本来不及张口喊叫,我脚下好像定住了,硬生生挨了对方进攻,我感觉后脖颈被狠狠劈了一下,这力度非常大,他拳头坚硬如铁,我身体和头部如同分裂开,强烈的刺痛使我眼前一黑,便朝着前面栽倒下去,再无知觉。

我经历了短暂的时间恢复意识,我趴在地上,睁开眼看到不远处花花绿绿的灯光,许多人围在一起,每张面孔上都布满猥琐而放肆的笑,男人和女人的喘息声此起彼伏,我反复问自己,这是天堂还是地狱,是生还是死,是人还是畜。

为什么这些面孔如此狰狞,他们到底执着于怎样的奢靡不肯自拔。

我手死死按住地面,撑住身体艰难爬起来,我看到了姜环,他站在两个男人前面,手上拿着一只长棍,那棍子落在我眼里,让我浑身一颤,我不可置信刚才敲击我的人竟然是他,为什么会是他。

姜环将棍子丢下,他看着我,他眼神里满是复杂,他似乎不忍下手,可又不得不这样残忍对我。

他在变,三年时光到底是长还是短,足以让一个你那么熟悉的人变得陌生,我小心翼翼行走每一步,可我千算万算却算不透他的心,算不透他想什么时候放弃我。

姜环眼中溢出一丝愧疚,“冯锦,不要怪我,很多事我没有办法。”

他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我看到一束光从他头顶一晃而过,将手上东西也照得无比清晰,我被那把寒光凛冽的匕首吓得面色灰白,我拼命后挪,想逃得远远的,我朝他摇头,又喊不出声,喉咙好像被谁扼住,他朝我扑来,脸上是决然和无情,刀尖直逼我心脏狠狠穿透…

我在撕心裂肺的惊恐中猛然睁开眼,我两只手揪住床单,被扯得皱皱巴巴,我看到的是全然陌生的环境,姜环不在了,所有人都不在了,喧哗变为沉寂。

脖颈的巨痛使我忽然间清醒过来,原来是梦,刚才的一切罪恶都是一个非常恐怖的梦。

可这梦也太真实了,真实到我忘不掉姜环发狠的每处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