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个不太喜欢和别人侃大山的人,硬着头皮聊了一个多小时,直到妈咪从外面跺着脚催我上场,我才装作依依不舍的样子和她们再见。
她们都是进包房陪客的小姐,不是红牌也有三四年的经验,所以不会在大厅走,大厅走的都是刚入行姿色好,出去混个熟脸争取抬身价的绿牌,我记得走台一炮而红的代表就是梁媚,当时她那玛丽莲梦露似的风情万种,可算迷倒了底下所有看客。
她天生就有表现欲,不让她走她都不乐意,可我不喜欢抛头露面,我就喜欢闷头赚钱,但我是真没辙,现在就挂牌进包,我叫不上价去,好歹也得走几场。
我这一晚上在一楼高台大厅返了三次场,等我最后一场走完都十点半了,底下不少客人认出了我,有的直接喊我名字,冯锦,喊到最后都跟喊口号似的,那叫一齐整,我正儿八经第一次登台就是这次,没想到效果还不错,我一直以为这行和娱乐界差不多,超过三年没露脸,就等于找死,怀着孕要生了你也得拼,不拼你就淘汰,就被遗忘,谁他妈还记得你是谁啊。我实在不敢想这群男人竟然还挺有良心,不管我当初陪没陪过的,都还记得卡门宴火过冯锦这么一号人物,同时也证明卡门宴这么多年生意越来越好的关键,就在于它没丢过老客人,新客人又不断加入,金苑就不同了,它高昂咂舌的天价消费,让很多算不上巨富的消费客户直接跑路了。
我从台上下来,为了保持点神秘感,我没有从台阶走,而是绕过后台,远离了那群在台下疯狂躁动的男人,我都进后台了他们还在喊,有喝多了的直接嚎什么包夜多少钱之类的,我当作没听见,后台一群备场的姐妹儿是作为暖场上去活跃气氛跳舞互动的,穿的特别少,一个个青春靓丽,尤其腿特别长,而且沟很深,比我们这些身材辣得多,她们经过我身边时我感觉到她们看我的目光,除了嫉妒,还要嘲讽。
一个出走赌场混不下去的,又回来了,哪怕你一夕之间压死别人,也是不光彩的。
我坐在椅子上换衣服,两个当初就和我不对付的一组小姐在那儿一边补妆一边阴阳怪气说,“看看人家这号召力,不从男人堆里要死要活的睡过来,能有吗。”
“是呀,现在男人好奇怪,一面要你进屋就脱,一面又喜欢你拿着架子装模做样,学不来的就喝不了这碗香辣汤,玩儿得漂亮的,就直接吃撑。”
那个小姐把粉扑丢在化妆包里,拿起唇彩在嘴上描摹着,“认命吧,那骚劲儿是天生的,你看她走这几年,谁学来了?”
我对她们的冷嘲热讽见怪不怪,我换好了衣服直接拿着包推门离开,走廊上很空荡,这个点儿小姐不是在备场就是在包房,只有服务生推着桌子往来穿梭,我对面走来的服务生托着一个酒红色茶盘,他带着帽子,压得很低,几乎遮住了半张脸,我还没见过有这副打扮的,我出于好奇多留意了他一眼,他经过我身边时,把右手托着的盘子倒到左手上,他触碰到我指甲时,我整个人身体一僵,在原地顿住,那名服务生走的飞快,我反应已经很迅速,但回头时他早已没了踪影。
我攥了攥右手,跨步走到没人的地方,我捂着怦怦直跳的心口平复了半天,虽然闭着眼睛,仍觉得光线特别刺眼,好像把我扒光了,赤裸裸暴露在众人视线中。
我掌心攥着一张纸条,汗水已经将上面字迹浸湿得模糊,我听着走廊上隐隐传来的笑声和脚步声,缓慢睁开眼,我探出头看了看,确定没有人发现我在这里,才将纸条打开,上面不是霍砚尘的字迹,他笔迹我认识,没这么赖,一看就是二流子写的,估计是看场子打手,我不由得冷笑出来,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他仍旧防备着我,连一点出自他手的证据都不留,万一纪先生那头翻了船,他把我推出去,自己平安无事,果然是千年老狐狸。
纸条上说纪先生有一批货要从新标港口出海,具体什么时候不清楚,要我摸清确切出港时间。
我在灯光下正聚精会神看着,忽然左侧肩膀上多出一只手,我之前一点声音都没听到,不由得吓到尖叫,那张纸条从指尖跌落到地上,梁媚站在我面前脸上恶搞的笑容也淡了淡,“怎么?做亏心事了,瞧你吓得,嘴唇都白了。”
我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我发誓这间谍真不好当,我一面不想伤害纪先生,一面又不得不为了我自己去做违背良心的事,当初席情跟着郭局长还帮他当了两次间谍,她第二次还差点露馅,我一点都没训练过,难免心惊胆颤,不过我很快冷静下来,我不动声色将那张纸条踩在脚下,压了压自己颤抖的声音,“你没出台啊。”
她搔了搔头发,“刚搞了一个,洗澡歇会儿。凌晨再出第二台。妈咪跟他妈没长屁眼子似的,让我别断,能接仨别接俩,让她脱了裤子一晚上挨三炮她能扛?姑奶奶才不信。为了钱都不顾小姐的命,怪不得场子接二连三死人。”
“死人?”这事儿我没听说,“场子死过人吗。”
梁媚回头看了一眼,拉着我到墙根,“死了三个,最后一个俩月前死的,都死包房里了,有一个抬出来时下面塞了一酒瓶子,多可怕,那酒瓶子都是血,估计给扎漏了。”
我听到这里觉得浑身发冷,“卡门宴把消息封锁了,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梁媚不以为意的冷笑,“不然呢,还找一拨学生上街游行,打个旗帜声讨霍老板?给全天下当小姐当鸭子的出头?别做梦了,人命不值钱,看谁的命。”
梁媚低下头往我脚底下看,“你刚才看什么呢,你是不是踩住了?”
她说着话要抬我的腿,我赶紧先她一步弯腰把纸条捡起来,捏在掌心,我和她打哈哈,“没什么,就一服务生给我留的手机号。”
梁媚哟哟了两声,“行啊,这才回来上班几天啊,迫不及待要打炮了,这把你滋润的,缺男人缺一天都活不了了?”
我笑着推了她一把,“胡说八道,那服务生长得忒奶油了,我不喜欢,我喜欢皮肤黑的。”
“黑长直呀?你可真会挑,都知道那样的好,你能遇得到吗,我从下海到现在伺候的,一个个都跟橡皮糖似的。”
我和梁媚一路说笑到达一楼大厅,她说出去买盒套,场子里准备的没大包装,她觉得不安全,不敢用,要买个自己熟悉的牌子。
她走了之后,我看她上了车才敢出大门,我找了一个路灯照不到的阴影处,把那张纸条撕碎,分两个垃圾桶扔掉,我掏出手机用新买的那个卡号给霍砚尘发了条信息,告诉他我先回庄园。他似乎一直在等消息,所以回复很快,他告诉我今晚薪资会按照我出台来计算,一分不会少。
我冷笑一声,把手机塞进包里,他当然不会在乎这几千块钱,如果我愿意忠诚效劳,我的价值比他施舍我这点小恩惠可大得多。
我回到庄园时,发现门口停了七八辆车,每辆车旁都站着保镖,穿了一声黑衣黑裤,外套也是黑色的皮夹克,他们都整齐划一动也不动,似乎在等人。
我推开铁门进去,何堂主蹲在地上拿子弹往枪里上膛,纪先生站在窗前吸烟,他穿着灰色大衣,头上戴了一顶老式的圆檐帽,拇指碧绿色的扳指在白灯下闪烁着凛冽无比的光芒。我觉得这一幕很恐怖,很令人窒息。
我走到纪先生身后,问他今晚是不是要出去,他嗯了一声,将指尖剩下的半截烟掐灭,顺着打开的窗户扔出去,“到新标港口。”
◇ 第64章
我从后面搂住纪先生的腰,我头轻轻枕在他背上,避开了他的伤口,他说话声音闷闷的,带着一点血液的回响,“饿了吗。”
我摇头说不饿,他将窗子合住,转过身一点点用手指为我梳理头发,他把所有头发都梳理柔顺后,还对我不闻不问,我忍不住问他,“如果有一天,我对你做了不好的事,你会怎么对我。”
纪先生手指在我头顶顿住,他表情很好笑的说,“你不会。”
我觉得这三个字比任何武器都具有杀伤力,活活贯穿了我的心肺。
他说我不会。
他这样相信我,甚至连一丝一毫怀疑都没有过,他把我看得人畜无害,单纯无比,他对所有人都充满了防备,唯独在我面前卸下一切羽翼,我怎么能那么无耻和外人一起伤害他,我怎么做得出这样的事,这会遭天谴遭报应。
何堂主把所有子弹都检查完毕后,从地上提着箱子站起来,他对纪先生说可以走了,我还在神游中,他轻轻拍了拍我后脑,“不要胡思乱想,我明早回来,你好好睡。”
他说完拿起一旁的白色围巾缠在脖子上,跟着何堂主往门口走,我看着他背影,大脑在这一刻像疯了一样滚动运转,两个声音不停的交战,我觉得我真的要死了,这样的日子一天都是煎熬。
在最后关头,还是理智胜出,我冲过去拉住他的手,“我跟你一起去。”
纪先生没想到我会提这样的要求,他怔了怔,“我们去港口,那边很乱。”
我点头说我知道,我就想陪你去,你当带我见见世面。
他果断拒绝我,“我去办很重要的事,带着你不方便,我还要考虑你。”
我根本不能确定霍砚尘这么卑鄙,做出注射大剂量毒品来控制我的事,就不会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在我身上下了其他功夫,比如人体芯片,比如肉色的监视器。也许我把他想的太无所不能,可防人之心不能无。我记得纪先生安排过古惑仔潜伏进卡门宴内部,霍砚尘也未必不会安排他的人,在纪先生身边盯梢我。
跟这些人打交道,错一步就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我必须跟去,至少在表面,我要让霍砚尘看到,我在为他鞠躬尽瘁做事,但纪先生明显不打算带我去,我实在找不到借口,干脆耍赖扎进他怀里,我手指在他背部伤口的位置轻轻摩挲流连着,“怎么办,我就是不放心你的伤。”
纪先生原本因为我不太懂事蹙起的眉宇在听到这句话时,彻底舒展开,他伸手在我鼻子上点了点,“一池可以照顾我。”
“他是糙汉子啊,你见过几个大老爷们儿伺候伤患的,男人忙起来哪里顾得上那么细致的事,就知道钱钱钱,我还是不放心。”
我梗着脖子不依不饶,纪先生沉默不语,我将两只手合在一起,做拜托状,朝他挤眼睛,“我保证不吵闹,安安静静的,我就是想在你忘了自己还有伤时候提醒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