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1 / 1)

她站在民政局外的檐子下,看着比华南温暖多了的琵城,这座城市的冬天没有雪,也没有风,午后永远温暖如春,和华南湿冷的风雪天差之千里,贺润想自己为什么还是要去华南,留在琵城不是更快乐,她也不知道答案,可她就是想去。

也许因为他在那座城市吧。

贺润放弃了婚姻,放弃了丈夫,也给了自己一条出路,但不代表她放得过爱情。

爱情没那么容易,说弃就弃。

何一池留在华南替纪容恪打理事务,跟随而来的是柏堂主,他坐在车里等候,并没有很着急,只是时不时看眼时间,默不作声的吸烟。

纪容恪一粒一粒解开西装上的扣子,琵城还真是暖,暖得这冬衣都穿不住。

他将外套脱下,只穿着一件浅色的薄毛衣,他看着站在台阶上贺润,“回四合院吗,我送你过去。”

贺润想了想,最终婉拒,伸手指着面前那条长长的小路,不知通往何处才是尽头的巷子口,她说,“我自己溜达着就回去了,反正也不远,这么多年没回来,想看看琵城什么样了。”

纪容恪当然知道她拒绝的原因,她不想和自己坐在一辆车里,贺润很不坚强,她最喜欢反悔,她怕自己才做出的决定,就在那样触手可及的距离内被融化。

纪容恪选择了尊重,他点头说好,柏堂主见状立刻从车里下来,为他拉开后车门,侍奉他坐进去,才重新绕回去坐在驾驶位。

纪容恪透过半截摇下来的车窗看着贺润,她仍旧在微笑,笑得释然又快乐,她平静得似乎一潭池水,在这温暖宁和的琵城悄悄绽放属于她的美丽,他看着她脸上的笑容,也忽然觉得安心下来,他说,“有事来找我,纪氏那边我打了招呼不会有人拦你。”

贺润说那好啊,以后也许会常常打扰你。

纪容恪将车窗摇上去,吩咐柏堂主开车去机场,他透过后视镜凝视贺润越来越渺小被摔在街角的身影,他知道她不会来,不到活不下去的时候也绝对不会。

贺润甚至没有来得及和一一告别,一一知道她不是亲妈妈,可和贺润关系依旧很好,因为贺润温和又非常疼爱她,对她不会责备,不管她犯了什么错,有时候纪容恪充当起来严父,贺润会抱住一一离开,到房间或者花园里哄她开心,因此温柔平和的贺润比严厉的纪容恪让一一更觉得亲近,她接连三天没有看到贺润,起初保姆还能隐瞒推辞,说贺阿姨出远门,到后来聪明的一一察觉到她也许再不会回来,她打出去的电话石沉大海没有被回复过,她发出去的信息似乎倒了九霄云外,根本不曾被留意。

一一非常失落,她很早熟,也特别敏感,有着不属于这个年纪胡思乱想的情绪和理智,她找到坐在书房办公的纪容恪,推门而入,他看到一一笑着扔掉手上的笔,招呼她进去到自己身边来,她忽然带着一丝怒意,冲到办公桌前面对他大声质问,“你伤害了我妈妈,让她连我也不要,再也不回来,你还逼走贺阿姨,是不是对你好的女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纪容恪一怔,他旁边的何一池也怔住,下意识看向脸色越来越沉默难看的纪容恪,一一不依不饶,她清脆的声音在书房内继续崩裂,“我见过你的照片,也从来看我的席阿姨那里见过妈妈的照片,可却从没有见过你们两个人的,你还找席阿姨要留做纪念,为什么我的同学我的朋友都有爸爸妈妈和自己的合照,唯独我没有看到过,因为你的自私你的严厉,老师那次问我,为什么所有人都写了我的父亲这篇作文,唯独我没有交上去,我这样回答她,我有一个什么都能给我的监护人,但我没有给予我亲情和妈妈的父亲。”

一一这篇字字珠玑的控诉让纪容恪倏然惊住,他无法想像才七岁的她,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知道她成熟早,也很聪明,但她实在太过头了。

何一池见纪容恪的脸色已经阴沉倒了极致,仿佛随时都要冲过去对一一动手,他赶紧把手上的文件放在桌上,率先一步走过去蹲在一一面前,为她蹭了蹭眼角湿润的地方,“一一,你相信何叔叔吗,你记得你来偷偷问何叔叔关于妈妈的事,何叔叔都告诉你了吗。”

一一有些戒备的看着何一池,她大约想到了他对自己那点好,她迟疑着点点头,何一池指着纪容恪,“你看,没错,他也许并不配做丈夫,他对贺阿姨不好,让贺阿姨伤心,但这份不好,不是你理解中的不好,而是不爱。你还太小,你不知道爱情是什么,你在未来也会体会,这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味道,贺阿姨嫁给你爸爸,她这七年的好与坏别人不理解,如果她真的很痛苦,她不会到现在才离开。有些人是痛并幸福着,总好过连痛的机会都没有。大人们的世界你不懂,因为很复杂,而你所出生的家庭,更复杂了几千万倍。但你不要怀疑,你爸爸真的尽力做好一个父亲,他给了你天下父亲给不了自己孩子的东西,那不只是金钱,是他用生命的保护。她很小的时候,体弱多病,你爸爸一面奔波于工作,一面为了你彻夜不休,他很担心自己无法和你母亲交待,恨不得代替你痛,代替你病,这几年你想你妈妈,可这世上任何人都没有他更想,如果他不是一个好男人,不会有这么多阿姨为了他坚持和隐忍,也不会有这么多叔叔追随他同生共死。”

一一不语,她盯着纪容恪的目光仍旧冷冷的,她忽然转身推开何一池,朝着房间奔跑出去,狠狠关上了门。

纪容恪背靠住椅垫,闭上眼睛没有说话,何一池喊了他一声,他只是抬起胳膊摆了摆手,示意他出去。

何一池悄无声息走过去,他将文件夹拾起,朝纪容恪点了下头,转身走出书房,从外面将门关合住。

一一没见过冯锦,不要说她,就连纪容恪这七年半也没见过一面,正因为这样,一一才会恨透了他,而贺润的离开,让她再一次感受到被抛弃的滋味,一一受了打击,这份打击让她忽然变得极端又沉默,纪容恪知道不怪她,大人的恩怨情仇孩子不懂,但不能否认,孩子却是最大的遭罪者。

纪容恪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张泛黄的旧相片,相片里是二十岁的冯锦,如花般美好的年纪,素净的面庞,纯情的眼睛,她那时还没有长长的秀发,不过才到肩膀,柔顺黑亮,带着一丝倔强。她站在樱花树下,穿着一件白色的裙子,她背对镜头回眸一笑,娇俏动人。

那年她没有遇到纪容恪,也许还不知道他是谁。

那年她没有尝尽世态炎凉,根本想不到她会锒铛入狱。

那年她单纯简单,乖巧温顺,做着爱情的春秋大梦,过着华丽又悲凉的生活,她不曾练就毒辣的手腕,不曾膨胀起贪婪的欲望,他还年轻,短发上没有白霜,彻夜流连于烟花柳巷,做着他风流倜傥迷惑外人的假象。

他真想回到那时候,他不再野心勃勃要建立自己的帝国,他不再为了权势而拼死拼活,他就想陪着她,和一一羡慕的那些同学一样,一家三口,朴实无华的生活着,他从没给过她那么好的东西,她会满足一个吻,一个拥抱,一片阳光,和一只廉价的玫瑰花,他把所有小惊喜省下来的钱,为她买一枚婚戒,他求婚就说四个字,天荒地老。他知道她能懂。

纪容恪想着想着忽然又想哭,错过这么多年啊,人的小半辈子了,还来不来得及,她还爱做梦吗。

◇ 第229章

华西女子监狱外的芦苇荡,已经枯了三年。

夕阳西下,瓢泼大雨,漫天风雪,春风杨柳。

不论什么时节,一眼望去都是一片凄凉与枯萎。

这三年一根草没有长过,一朵花没开过,华南从没有大旱的时候,雨水充沛气候潮湿,那边地势又特别低,也不会有人下去踩踏伤害,在这样情况下还能枯死,简直成了一件奇闻。

那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庞大田野,现在只剩下了干秧子,软趴趴倒在泥坑里,一副扶不上墙的懒样。

监狱里的狱警说,可能是被附近河流浸了碱或者酸,腐蚀得不长了,总之这片原本就非常荒凉的土壤,雪上加霜后更成了被整座城市所遗忘的角落。

冯锦和一群女囚蹲在院子口,正在给一批货物做包装,她十指有三个指尖绑了胶带,日积月累的工作下她小拇指已经有些弯曲,监狱内冬天阴冷暖气开得不足,夏天又十分湿朝,她才三十岁就经常会因为恶劣天气而腰酸背痛,关节就好像注入了冰,疼得阵阵恶寒。

她将分到手中的最后一个包装好后丢进盒子里,她揉了揉酸麻的膝盖缓了片刻,从自己的位置起身,找到狱警检查了工作结果,便提前回到房中休息。

她坐在自己的床位上,盯着摆放在枕头旁边的镜子和木梳,纪容恪每年都会送来一个新的,只是款式相同,连颜色都分毫不差,他知道冯锦恋旧,他自己又何尝不是,用顺手的舍不得换,就算换了也要一模一样的。

她小小的柜子中累积了无数相同的东西,什么都有,他想的面面俱到,哪怕她用不上的,他也从来不会遗漏。

她不知道期间扔了多少,每年这么一批一批的送进来新的,哪里还放得下,扔的时候她心尖儿仿佛被戳了一个洞,感觉扔掉的不是一样物品,而是自己逝去后再也找不回来的青春。

澄净透亮的镜面倒映出她此时略显苍白的面庞,她有了皱纹,眼角和唇边,额头也有一丝浅浅的,笑得时候会爬上来,所幸冯锦原本就不喜欢笑,所以很少看得到。

但她自己知道,她最好的时光,都在这铜墙铁壁之内,悄无声息的破碎了。

那镜子底下的托架是金铜,镶嵌了暗红色的宝石,一条凤在上面飞,龙在底下盘错着,嘴里衔着一朵牡丹花,一侧绣着红颜二字,她盯着那苍劲又端正的笔迹,她知道这镜子天下也难找,一定是纪容恪找人定制的,那红颜是他的字,凤凰是鸟儿里最漂亮也是飞的最快的,她姓冯,是凤的谐音,纪容恪想告诉她,哪怕白驹过隙红颜易老,她依然是他眼中艳冠群芳的牡丹,他依然愿意将她含在口中。

冯锦手指颤抖着抚上那镜面,她看着玻璃上返出的自己,她不知道再一个七年过去,她会变得怎样苍老,而那般丑陋的自己,他会看一眼都觉得厌恶吗。

立春那天,贺宅拍卖会在法院外的拍卖场举办,由于势在必得的决心,纪容恪并没有为委托其他人暂代自己出席,而是亲自带着何一池到达了拍卖现场。

法院所展出的几件拍卖品几乎都是贺归祠持有,在前不久抄家查封时从书房暗格及地下室搜查出来,除去宅子不提,只那些名玩古董字画,珠宝玉器黄金就足有几个亿的价值,几乎世间珍品一应俱全,使在场无数商人叹为观止,也惊愕于贺归祠从政大半生这无比贪婪的丑态,竟将自己一套宅子变为了藏宝库。

纪容恪对之前的一切东西都不感兴趣,那些他也有,甚至不比贺归祠的差,他唯一目的只在压轴的贺宅,他答应了贺润,一定要把贺宅的所有权原封不动交给她,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做到他的承诺。

他这辈子已经亏欠了太多,这女人很固执很痴傻,他能想到她后半生并不会快乐,她难以敞开心扉接纳除他之外的男人,而没有丈夫的女人,就没有归宿,她的人生跌跌撞撞,到处都是峭壁和荆棘,没有人帮助她去砍杀,更没有人许她碧海蓝天。

可贺润就是这样,她脑子里一根筋比冯锦还要倔,她撞上了南墙都不会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