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1 / 1)

在我每说完一条时,贺润的脸便更加苍白一层,到最后我话音落下,她已经犹如一张白纸,我看她神情就知道,这些纪容恪对她从来没有过,我曾经所看到的一切,都是他对她最大限度的好,最大限度的纵容,而这些并不是存在于他们婚姻生活中的无时无刻,贺润的年轻天真简单与可爱,是纪容恪唯一对她温柔的理由,他不忍摧残一朵从未经历过风雨的花,只能改变他冷傲的性格,尽力去迁就他,而他这些迁就,绝大部分关乎利益,他直到贺润丈夫的身份,是他利用贺家的盾牌。

我忽然觉得我之前吃的醋都那样不懂事,是纪容恪自始至终留下的传说太风流,才让我如此不信他,怪不得他会双眼猩红恨我把他想得那么无情。

贺润声音哽咽说,“你还要拿什么来击垮我,你现在统统都砸来吧,我等着。”

我笑而不语看她,她目光下移落在我微微凸起的小腹上,“你是不是还要告诉我,这个孩子也是他的,是你们曾经缠绵留下的结晶,他不肯让你打掉,而你也渴望用这个做最大的筹码,狠狠挤入进来,狠狠踢我出去。”

她身体挺得笔直,以为这样就可以抗击这些能够致使天崩地裂的巨石不让自己被压死摧毁掉,“我猜到了,我比任何人都更早猜到,也比任何人都更早坦然接受,我在纪容恪三十六岁认识他,在他四十岁才嫁给他,我错过了他人生一大半的时光,我没有资格与理由吵闹计较他的过去经历了什么,爱过了谁,只要他娶了我,他认可的妻子是我,我就没有什么好妒恨。”

我饶有兴味凝视她故作坚强的表情,她无处安放的惊慌与崩溃,在她颤抖着拿起茶杯喝水时,就已经泄露得赤裸彻底。

她极力要压制的委屈和愤懑,在我波澜冷静微微浅笑的面容之下碎裂崩塌,这是最大的敌意与攻击,当自己几乎要崩溃时,对方却平淡无波,似乎在看一个幼稚的孩子做最后的挣扎和嚎哭,她控制不住对我的厌弃与恨意,反手端起一碟白色的糕点,朝我脸上扔了过来,那些糕点的白色糖渣在我脸上融化铺陈,像洒落了一层墙皮和白灰,她做完这个冲动的举止后,微微有些愣怔,她在瞬间恢复了理智,她眼睛眨也不眨看着我接下来的反应,我没有回敬她同样的动作,也没有说话,只是满不在乎用纸巾将脸上的粉尘逝去,我摸索着擦干净用手机屏幕照了照,确定脸上没有遗留白色痕迹后,我才抬眸看她,“发泄了吗。”

她不语,嗤嗤的大喘气,我将茶壶也推过去,推到她触手可及的地方,“用这个泼,你会觉得更痛快,看着滚烫的开水集中泼落在我脸上,泛起一层通红的透明的水泡,在这张你们都认为非常美丽的面庞上留下最狼藉的疤痕,也许再也抹不掉,看我还拿什么勾男人,还拿什么让这世上再多出一个可怜的女人。”

贺润被我有些疯魔和阴森的话吓得薄唇颤了颤,她身体微微后仰,仍旧挺得笔直,我嘲讽一笑,深深吸入一口气,再缓慢的吐出来,“你可真不像你爸爸的女儿,做事优柔寡断,脑子愚蠢天真,如果你有他十分之一的残忍,也早就解决了我,还用度过如此煎熬的几个月吗。”

贺润虽然被我吓蒙了,也为自己刚才忽然的暴躁愕然了,但她听得出我弦外之音,她蹙眉揪出其中我对贺归祠评价的残忍二字问我什么意思,我笑着说,“字面意思。”

她义正言辞盯着我,目光里把我视为最大仇人,“你不要血口喷人。”

“你爸爸做过什么你不知道吗,就生活在他眼皮下,同一个屋檐,你竟然一无所知。”

贺润咽了口唾沫,她踌躇半响才说,“他和贺渠的妈妈…”

“当然不是这件事,你都知道的我还讲什么。”

贺润被我打断后,她又一次呆滞住,她死死抿着嘴唇,“还有什么。”

她这四个字脆弱得细如蚊呐,我脸上的笑容倏然在这一刻收敛,“贺归祠,在贺渠半岁时候出轨,与你母亲保持地下关系多年,你出生后,你母亲不满作为情妇永不见天日,她用各种卑劣手段逼死贺渠已经病重的生母,贺归祠一切都看在眼里,可他却装作视而不见,眼看自己结发之妻被逼得香消玉殒。他利用职务之便高价买卖官职,借用自己在政界的地位勾结党羽进军商业索贪无度。为昔年老友打掩护,致使无辜人枉死至今不得沉冤昭雪。琵城华宇大厦是豆腐渣工程,上报投入款项为三个亿,实际注入资金不到八千万,地基薄脆,楼身安全岌岌可危,一场轻微地震就足够使内部七百余名职员成为亡魂。”

我说完后无视贺润苍白崩溃到铁青的脸色,从桌下掏出那个黑色包裹丢到她面前,砰地一声巨响,贺润险些从椅子上栽倒,我目光凌厉说,“证据就在这里,文字和录音都有,你想看哪个随意。”

贺润忽然捂住耳朵将头深深的低下,埋入到她手肘与桌面交接的地方,久久都没有抬起来,她从低低的啜泣转变为嘶哑的嚎哭,到最后歇斯底里的喊叫,她不断踢打着桌角,闷吼着不可能为什么人人都要骗她。

服务生在门外听到哭喊敲了敲门,推开一丝缝隙询问是否需要帮助,我冷静回答他不需要,门旋即又被关上。

贺润打死也想不到在她面前表现那样英雄伟大无所不能的父亲,竟然有这样不堪入目黑点斑斑的一面。贺归祠一生戎马,铁骨铮铮,立下战功赫赫,一声号令军纪如山唯他是尊,年轻时代的贺归祠是神一半的矗立,却也没有在天长日久中逃过最贪婪的私欲对他的毒害与摧残。

人性真是极端,有多高贵就有多卑贱,有多残忍就有多良善。

贺润渐渐止住了哭声,可她身体却无法控制的剧烈颤抖起来,抖得整张桌子都开始晃动,她丝丝捏住的茶杯里面茶水倾洒出来,滚烫的水滴溅落在她白皙的手腕上,迅速泛起一丝潮红,我立刻用湿巾覆盖在上面为她降温繁殖留疤,她仍旧毫无知觉,对于痛和热,都没有任何反应。

我看着她说,“贺家早晚会垮台,你父母,包括你哥哥,都有可能因此而付出巨大代价,你作为嫁出去的女儿,只要咬死你一无所知,也许可以逃过此劫,现在能帮助你的人寥寥无几,也只有我了,因为这世道就是很残忍,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不要看贺家现在趋之若鹜,一旦黑底被揭穿,跌得比谁都惨。那么你相信我吗。”

她痴痴傻傻的目光游移到我脸上,她想不通我为什么要帮她,她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吐出只言片语。

我将那个包裹系好重新拿过来,我说,“你也许希望贺家一直不倒,因为贺家是你娘家,是你最后的靠山,但很不幸,贺家被纪容恪黑上了,所以贺家倒塌是早晚的事。”

“他为什么。”贺润终于开口,她声音里带着浓烈的哭腔,我冷笑说,“你是蠢还是真?这世上的事谁会问为什么,帝王庸碌守不住江山,还要追问叛军为什么推翻他政权吗?人们对于权势和金钱的追求永无止境也毫无下限,贺家是块肥肉,纪容恪不吃,别人也会吃,你不要怪他为什么对贺家这样狠,要怪就怪你为什么会爱他执意嫁给他引狼入室,要怪就怪为什么你爸爸这样表里不一留下把柄让人抓。”

贺润捂住脸,她肩膀微微颤动着,她不知是懊悔还是绝望,再也没有说话。

我也没有急于逼迫她,我叫进来服务生,又换了一杯糯米花果茶,我将她杯中冷却的红枣茶倒掉,斟满了新的热茶,她终于平复过来,她将手从脸上移开,静默看着壶嘴内流出的液体,“容恪要颠覆贺家,我无话可说,这是贺家的孽,贺家没有资格躲,我愿意与贺家共存亡,容恪摧毁了我娘家,我们之间也回不去了。”

“为什么。”我斟茶的姿势停顿住,“贺家倒了,贺家每个人都会受到牵连,但你不同,他没有想过伤害你,而你是纪家的人,贺家与你关联不大,如果你自己非要与娘家共存亡,那你后半生会过得非常凄惨,不是一无所有流落街头,就是在监狱内守着高墙。如果你肯放掉你所谓的女儿道义,斩断与贺家的牵连,你依然是纪容恪的妻子,过着荣华利禄的生活,他哪怕不深爱你,也会和你相敬如宾,是孤苦无依万人踩踏,还是做风光的纪太太,衣食无忧,看你怎么选择。”

贺润垂下眼眸,微微张着嘴来呼吸,茶杯就放在她右手旁,随着窗外涌入的凉风,白雾在空气内一点点弥散开,我见她已经动摇,我趁热打铁说,“女人不是和自己年老沧桑的父母过一世,而是和丈夫度过几十年,把自己的悲欢离合生死荣辱,寄托于一段婚姻中。我们可以为娘家出力,但如果他们自取灭亡,也不是我们扛得了的,明哲保身不是自私和无义,而是在明知道要类似灭族一样的灾难面前,为家族保留一条血脉,来日方长,十年不晚。”

贺润死死捏着拳头,她眼珠在不断转动,无数强烈的情绪在生猛冲击着她,她端起茶杯将里面滚热的茶全都灌下去,然后颤抖着用手背抹了抹唇上的濡湿,“容恪还会要我吗。”

“这就看你怎么做了。”

她眼睛内是血丝是茫然是惶恐,我笑了笑,“我会亲自去警局投案,将自己的罪孽说清后举报贺家,我有物证,你来做人证,一方面为你自己洗脱,一方面助力容恪,他对你有愧疚,你又在危机时候大义灭亲表达了对他的忠心,他没有理由不对你好。他和贺家针锋相对,贺渠不放他,倘若贺家不倒,他就会被苦心孤诣的调查打倒,你帮了他,他会用漫长的婚姻来回报你。”

“你要投案?”

贺润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你疯了吗?”

◇ 第208章

贺润非常不可思议我竟然要去投案,她难以想象我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决定,监狱和外面的世界完全不同,失去自由,失去梦想,失去尊严更失去我一切苦心孤诣经营得到的东西,比如爱情,人生。

我不断说服她,用各种理由借口让她摆脱困境,却不曾说服我自己,为我谋一条更好的生路。

她想了很久都找不到我会这样做的理由,她最终问我,“是高庄那次你枪杀九龙会打手的案子吗?这并不是你的错,我们每个人都是在自卫,捍卫自己生存的权利有什么不对。九龙会的人就像禽兽饿狼一样,我们落在他们手中,倘若不动手就只能成为板上鱼肉,他们绑架挟持在先,我们被动伤了人命,这份过错也要算在我们头上吗?警方没有及时出动救下我们,他们还有资格怪罪吗?虽然是容恪和我哥哥隐瞒在先,但他们为什么要隐瞒,因为他们并不相信警方来了会比我们自己更有把握,谁又知道他们是酒囊饭袋还是不顾生死的真英雄呢?在活命面前,每个人的冲动都值得被原谅,你何必自首,让我哥哥为你通融一下,杀的都是坏人,他们少一个社会安定一分,感激你还来不及,有什么要追究的。”

贺润其实并不愚蠢,从她这番话就看得出来,她有非常冷静的头脑,也有自己的准则,只是她很胆小怕事,也过分依赖别人,又没有依靠自己生活的资本和途径,她只能唯唯诺诺,她是中国千百年来生活在男人强权之下的女人最好体现,出嫁之前在父亲的掌控中,虽然被视若珍宝,可也丧失了她的独立和思想,出嫁后以丈夫为尊,没有自己的世界,也没有自己的事业,没有孩子没有爱情基础,每天活得都十分茫然,她除了软弱,没有更好面对这份岁月的东西。

所以她羡慕我,羡慕我的自由、聪明、手段,以及我从男人那里得到的一切关注与风光,而我也羡慕她,羡慕她有依靠有退路有屏障,她不需要拼搏什么,只要摆出一副懦弱天真的姿态,就可以得到她手到擒来而我付出很多精力才能得到的东西,也许我还得不到。

她见我良久都没有说话,我的沉默使她非常迷茫,“难道不是这件事吗。”

我忽然忍不住笑出来,我摇了摇头,她开阖的红唇与她睁大的眼睛十分有趣,“你还做了什么?”

我端起茶杯饮了一口,“你不需要了解这些,你只需要知道,你要成为扳倒贺家最关键的人证,将我刚才告诉你的你爸爸的罪责原原本本阐述给警方听,你爸爸妈妈都逃脱不了,与其让别人揭发,还不如你亲自来,至少可以保住你自己,现在的局势,贺家不倒,纪容恪就会要倒,也许三年,也许三个月,也许只需要三天,一切取决于你哥哥拿到证据的时间,可贺家无法养活你一辈子,也许还会有别人站出来揭发,到时候你什么都得不到,人总要保证自己的温饱,再去争取更好的生活,握住纪容恪,握住你一生要依靠的男人,这才是最聪明女人的选择。”

贺润沉默坐在那里,她看着我,眼睛里闪烁过细碎的光,她似乎在可怜我,又似乎在感慨我的聪明反被聪明误,没有人还记得我在遇到纪容恪之前的凄惨与贫穷,他们都只记得这个男人给我的风光给我的尊贵,我曾掌控纪是呼风唤雨,我曾身家过亿挥金如土,我曾阴狠走过枪林弹雨,我也曾得到他最温暖的怀抱最深情的目光与最残忍的算计。

我决定要亲手葬送这份风光,把它打碎得干干净净,做一个一无所有的阶下囚,贺润悲悯我的目光就是我在世人眼中的模样。

又一壶香茶在缄默的时光里变凉,我摸了摸茶壶,已经没有了一丝温度,我笑了笑说,“你不应该高兴吗,从今以后失去了我这个劲敌,还有谁抢得了容恪。你的婚姻高枕无忧,也许未来还会有其他女人掠夺争抢,但你的地位永远不会被取代。唯一能取代你的我,早在铜墙铁壁之内,被束缚住了余生。我今天约你出来就是谈这样一笔交易,你做扳倒贺家的人证,与我里应外合,保纪容恪得到贺氏,拉下所有可以利用职权调查他扳倒他的敌人,比如贺渠。这笔交易你并不吃亏。”

贺润从没想过我会提出这样的交易,她只以为我是来向她炫耀逼她退出让她难堪,她不可置信我会将纪容恪托付她照顾,从此再也不打扰,她苍白削瘦的手捂住嘴巴,她不断的呼吸着,“可是为什么你要去自首。就算要举报我爸爸,也不需要你付出这么惨痛的代价。即便你怀着孩子不适用极刑,可你依然逃不了法律的判责。”

窗外灌入一阵含着花香的凉风,风声掩盖了她本就轻细的声音,也掠过我面庞,将发丝吹拂起,在我眼睛上晃过。

我眯了眯,透过摇摆的碎发看向满是茫然的贺润,“贺渠手里有我犯罪的证据,他以这个来威胁纪容恪,让他放弃对贺氏的掠夺,也放弃对贺家颠覆围剿的念头,纪容恪舍不得将我送进那暗无天日的牢笼,他只能被贺渠牵着鼻子走,可贺渠却不打算适可而止,他还要彰显他作为法官至高无上的使命感,他要收集足以致纪容恪于死地的证据,将叱咤华南近二十年的纪氏剿灭得彻彻底底,他对于权势和官位的贪婪,膨胀到了急于立功上位的地步,他容不得纪容恪,我只有断了他唯一的筹码,烧得一干二净,让他再没有可以威胁纪容恪的东西,贺家便会成为纪容恪的口中餐,他不仅能够得到贺氏,还可以从此高枕无忧,因为这世上除了贺渠,没有人一定要扳倒他。只有贺渠倒,纪容恪的一切罪孽,才能石沉大海永不见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