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1 / 1)

他说罢伸出手,在贺渠散乱扩大的衣领位置理了理,“都说贺法官不解风月,为人冷漠死板,其实那是不了解。这世上那么多男人,加起来都没有你为女人拼得狠。”

贺渠蹙眉,他反手握住纪容恪在他胸口的手,后者也在用力,他们两人平静无波的脸孔背后到底有怎样的较量,谁也看不真切,可我看到贺渠凸起的青筋在手背上一点点凹陷,而纪容恪似乎也发了狠,两个人依靠腕力拼得互不相让,我担心贺渠背部伤口会因为这样较劲而撕裂,我立刻起身一把推开纪容恪,由于我动作太大,腹部险些磕撞在床畔,纪容恪没有和我争夺什么,他在我那一下推拒后顺从抽身,贺渠眯眼凝视他,脸上十分难看,“你什么意思。”

纪容恪掸了掸自己手掌,他与贺渠对视可却不言不语,贺渠冷笑说,“九龙会的人下手多狠,你该比我了解,你觉得那子弹是闹着玩儿的吗,这两颗射出枪膛后我才冲过去,如果我动作稍微晚一点,或者等你下来救她,你知道躺在这里的是谁吗,我可以醒过来,她未必还能。纪容恪,不要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没想乘人之危,可是你忽略了她才给了我成人之美的机会。”

纪容恪脸上最后那一丝笑也隐去得无影无踪,他盯着贺渠一字一顿说,“我去救贺润,但不代表我就不管她。”

贺渠欠了欠身,他目光里满是咄咄逼人,“贺润与冯锦同时陷入危险,你可以分身吗,你顾得了两边吗?一个是你妻子,一个是不相干的女人,你要救谁,你救了不该救的人,你逃得过风口浪尖吗。”

纪容恪被贺渠捏住了软肋,他不再与其对峙,他一脸阴森目光如冰,转身将放在沙发扶手上的圆沿帽拿起来,戴在头顶,他最后看了贺渠一眼,“你敢说你没有私心,你敢说这不是在你预料和部署中发生的事,你敢说你没有故意抛出石子,惊扰了九叔,让他忽然间下令对冯锦开枪,而我正在被顾温南缠斗,根本脱不了身,你算准了这让我措手不及。”

贺渠无惧他喷火的眼眸,他忽然扯开身上的病服,撕拉一声,我惊得愕然,他露出缠满了绷带的上半身,“我用这颗心发誓,我没有设计这一场如此不耻的意外。否则下一次,两颗子弹穿我心脏。”

纪容恪抿着嘴唇点了点头,他最后看了贺渠一眼,转身朝门口疾步而去,他手抚上门把,正要拉开,贺渠忽然说,“纪容恪。”

后者脚步一顿,门已经打开,穿梭的寒风从走廊灌入,将纪容恪衣摆狠狠掀起,扬起一片十分潇洒冷硬的弧度,贺渠盯着洁白的床单,“到此为止。”

这四个字什么意思我的确不懂,可纪容恪却似乎懂了,他站在原地沉默片刻,走出去将门狠狠一甩,阻隔了他远去的身影。

纪容恪离开后,贺渠也有很长时间的静默,他凝重的表情让我有些不知所措,我主动问他要不要去洗手间,他这才回过神来,他笑着说是想去,然后自己将被子掀开下床穿鞋,我当然不能让他自己去,我扶住他一边手臂,把鞋子套入他脚上,“我送你去。”

他听罢身子僵了僵,但没有拒绝,我将他搀扶到卫生间门口,为他把门打开,摸索着开了壁灯,他站在台阶上,转过身有一丝拘谨,我别开头为他褪掉裤子,在我要去触摸他内裤时,他忽然弯腰用手按住,与此同时他背上的伤口有些绷住,他低低闷哼了声,我吓得赶紧去检查,幸好没有撕裂,我站在他身后将他黑色内裤褪到膝盖,我捂着耳朵告诉他可以了,他脸色极其不自然的扬起手臂,把搭在水池旁边的毛巾扯下来,盖在自己裸露的臀部上。

我虽然堵着耳朵,但也能听到哗哗的水流声,这声音飞流直下十分有穿透力,让我禁不住面红耳赤,他很久才解决完,我听着声音逐渐止住,便俯身为他提裤子,他浑身滚烫,站得笔直而僵硬,动也不动,生怕哪里不小心触碰到了我脸颊,尤其在我扶他出去时,他白皙的耳根与脖子都染了一层绯红,似乎比我还要难为情。

我扶着他到床上坐下,在我俯身将他背后枕头放好时,他手摸到下面迅速用被子盖住自己下半身,我撑起来问他怎么了,他抿唇摇头,大夫这时从外面敲门进去,他看到贺渠醒了,而且气色极佳,脸上满是红润,他走到床边笑着问他感觉怎么样,贺渠说很好。

大夫拿起胸前挂着的听诊器探入他领口,为他简单检查了器官,大夫说恢复还可以,肺部回响开始清晰,他拉开抽屉看了看贺渠这几天喝的药,他把其中两瓶取出,告诉我药性太强既然醒过来就不用再喝了,他叮嘱了一些不能沾水不能吃海鲜等等注意事项,大夫打开手上的病例本简单记录下贺渠醒来时间和伤口弥合状况,他记录好之后把本子合上,看了我一眼笑着对贺渠说,“你昏迷这几天,你妻子日夜都守在床边没有离开过,虽然年轻夫妻感情都很深厚,可这样用心照顾并不多见,至少我是没见过为了守着已经脱离危险的昏睡丈夫连自己吃喝洗漱都顾不上的女人。”

我听到大夫以妻子的称呼来介绍我,我觉得特别尴尬,但我又不好解释,因为任何人都会有这样的误会,除了夫妻哪个女人也不会不分日夜的守着,而且贺渠也并没有否认,他只是微笑听大夫讲完,十分温柔将目光投向我,由衷肯定说,“她的确是个非常好的妻子,我很有福气。”

贺渠说完目光依然没有从我脸上移开,他眼底越来越多的浓情与温柔使我不敢直视,也知道不能直视,大夫见状没有继续久留,而是笑着说了句好好休息,便从病房内离开。

我送他出去将门关好,空气内静默得有些诡异局促,我看了眼时间,对贺渠说,“很晚了,你不睡吗。”

他反问我睡不睡,我一时没反应过来,特别实在点头说有点困了,他手臂撑住床头,将自己往旁边挪了挪,空出旁边很大一块位置,大约是床铺的三分之二,他高大身体就把着一条窄窄的边缘,留出很大余地,他拍了拍那片空处,“别睡沙发和椅子,这几晚辛苦你了,如果你放心我为人,就睡床上怎样。”

我愣了愣,我当然相信贺渠的绅士和规矩,但共同睡一张床,也确实太不合适,我婉拒他的好意,将椅子拉到沙发前面,我指给他看,“我这样睡,地方很宽敞,你身上有伤,我怕夜里碰到你。”

贺渠明白我的意思,他没有强求,而是眼含温柔看我躺在上面,我和他说了晚安,几天几夜强大的心理压力和身体疲累让我很快便昏昏沉沉睡过去,在睡梦中我恍惚感觉到身上重了重,一团巨大的柔软包裹住我,似乎是海绵,我觉得很舒服,微微动了动身体,指尖传来一丝濡湿和温暖,像是被什么柔软而湿润的东西吻了吻。

◇ 第168章

贺润在贺渠清醒过来的次日中午,大约通过纪容恪得知消息,她匆忙赶过来,脸上戴着硕大黑超,原本圆润的下巴瘦了许多,变得尖尖细细,不知受了了什么虐待,一身咖啡色的毛呢大衣几乎把她整个娇小的身体遮盖得严严实实,只剩下两只鼻孔呼吸。

我刚好从蓝羽煲了香浓的排骨汤回医院,刚到走廊上就看见贺润进了病房,我立刻迎上去,她正要反手关门,她看到我提着食盒,和我打了声招呼,但要不是我认出她背影,只听声音我还真想不到会是她,她嗓子似乎垮了,呜咽沙哑十分严重,我们一前一后走进去,贺渠将正拿在手上阅读的一个贪污案的被告资料放在床边,他蹙眉看着贺润,“怎么了。”

他这一声询问,贺润当即哭出来,她把墨镜摘掉,一双眼睛红肿犹如硕大的核桃,她脸色惨白如纸,瘦得不成样子,脖子和手背上的青筋不需要用力就已经凸起得似乎要冲破皮肤,我吓了一跳,我扶着她在椅子上坐下,给她倒了一杯水,贺渠从床上直起身体问她受了什么委屈,她捂住脸失声痛哭,哭声无比哀怨凄厉,我和贺渠道对望一眼都束手无策,等到她终于发泄完,她透过通红的眼睛看着贺渠断断续续说,“爸妈离婚了。”

贺渠一怔,我更是愣住,那天贺归祠与贺夫人已经闹得有些僵硬,我看得出贺归祠尤为失望和冷漠的眼神,那是一个男人对女人彻底失去感情、由怜悯放纵转化为厌弃的最后表现,但我没想到会以离婚为结局尘埃落定。

贺渠问贺润谁提出来的,贺润说是爸爸,贺渠问她没有劝劝吗,怎么就顺着爸爸性子来,贺润哭哭啼啼说,“爸爸什么脾气你知道,我怎么敢劝,他让妈妈到灵堂前认错,可妈妈不肯,妈妈说这辈子不会向输给自己的女人低头,爸爸怒了,把他年轻时候骑马的鞭子拿出来,真的朝妈妈身体抽下去,要不是容恪挡了一下,妈妈现在恐怕也卧床不起了。爸爸那晚太可怕,太恐怖,我从没见到过他那副样子。”

贺润毫无心机,她将灵堂的事和盘托出,而这是贺渠最在意的,他脸色虽然没有大起大落,但也有了一丝细微的变化,看着贺润匍匐在贺渠腿上嚎啕大哭,而贺渠却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我知道贺归祠醒悟了,他不闻不问三十年,对贺夫人的强势自私虚伪装聋作哑,但这份糊涂却不曾换来贺夫人的收敛与感恩,反而激发了她骨子里更深层次的自私,她容不下活着的情敌,也容不下死去的牌位,贺归祠对前妻的愧怍与缅怀,终于在自己唯一的儿子要和他分崩离析之前爆发了,他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挽救了几乎要逝去的亲情。

贺渠垂眸看着贺润,他对这个妹妹并没有多大仇怨,倘若她不是贺夫人的女儿,贺渠其实是一个十分温和宽容的哥哥,他伸手在贺润背上轻轻拍了拍,哄了她几句,贺润睫毛上挂着泪珠,她问贺渠,“哥,你会把我和母亲赶出去吗,爸爸说如果你肯容下我们,我们还能住在贺宅,我们离开真的不知道可以去哪里。”

贺润的模样太可怜,根本不会有人不被她打动,贺渠眼神柔和下来,他伸手在她脸上擦了擦,微带迟疑了一下说,“不会。”

贺润在医院待到傍晚,纪容恪在六点多时给她打来电话询问她需不需要车接,她说需要。大概半个小时后,纪容恪派来的司机停在医院喷泉场外,我送贺润下楼,一直目送她坐上车驶出医院。

在贺渠恢复的这段时间,我几乎与外界隔绝,每天唯一的事就是留在病房悉心陪伴照料他,从早晨到晚上,寸步不离。

何一池知道我压力很大,他将外界一切事宜都尽量隐瞒我自己扛下来,除了特别重要的,他几乎都不会找我,包括南郊开工仪式,我实在脱不了身,最后也是他代纪容恪和我出席,可有一件大事,他告诉我时我整个人都是愕然的,打破了我在医院内整整一星期的平静。

卡门宴撕掉了封条重新开业,并且架势上尤为大张旗鼓,幕后老板没有碍于卡门宴不光彩的历史而隐藏遮掩自己,相反还十分大方亮相,接受众人的挖地和揣测。

这人不是九龙会的人,也不是纪氏和华南道上任何瓢把子,而是久不露面的卫坤。

自那晚雨夜他要挟我合作被贺渠无意打断后,他便于华南好似销声匿迹,没有什么人关注到他,因为他没有身份和地位,也并没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即便最早发现和接触他野心的我,也不曾放在心上,毕竟这边卧虎藏龙,到处都是帮派和组织,他一个小喽啰,谁也不会把精力放在他身上。

他忽然间一跃成为卡门宴的新任老板,着实让我吃惊不已,我问何一池他投奔了谁,谁又会如此大方把肥美的盛宴交给他,而不是自己享用,何一池对我说他并不是谁旗下的人,至于其中曲折,他也了解不到,但可以确定是,卫坤这个人,在变化莫测的华南,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他是间谍,却是好几方的间谍,他并不真的效忠谁,他所有的俯首称臣,都为了成为人上人而铺路和忍辱。

我握着电话看向窗外,可这世上从不缺少野心勃勃的人,但成就自己除了智慧手段还需要运气和人脉,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才能满足最后的霸业,卫坤是所有人漏算的黑马,他最初既不属于霍砚尘与九龙会,也不属于纪容恪,可这几方都以为他是自己人,给他钻了一个非常漂亮的空子,能在最精的老狐狸底下当小狐狸,卫坤很不简单。

虽然对他一路上位的过程很模糊,无从下手查起,但我心里也有了几分猜测,这份猜测让我非常担忧,如果落实,后果不堪设想,几乎整个华南的黑帮链,都会倾覆在这个最不起眼的人身上。

我正盯着窗外看,贺渠忽然叫我,他似乎叫了我很多声,直到最大的一声我才听到,我转身看他,他笑着问我在想什么,我摇头说没有,只是看看风景。

他没有多问,指了指门的方向,“有人来。”

我透过门上的玻璃窗,看到外面站着两个中年男人,戴着眼镜十分斯文成熟,正看向我,在触及到我目光后,朝我点头微笑示意,我急忙把手机放在口袋里,小跑着过去开门,他们提着公文包,朝我绅士道谢,我看了一眼他们身上穿的法院制服,知道是来找贺渠的,我侧身将他们让进病房中,把壁灯拧到最亮。

我在桌上找到两包干茶,我隔着纱布闻了闻,没有什么特殊气味,也不怎么香浓,马马虎虎比白水有点口感,我把茶包丢进水杯里倒入热水,泡了两杯简单的速溶茶,贺渠让他们坐下后,我把两杯茶送过去,他们握住再次朝我道谢,其中一个喝了一口后,大约觉得味道太古怪,朝我礼貌询问放在哪里,我接过来放在床头柜上,他简单打量了我一眼,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笑着问贺渠,“贺法官总说自己单身,原来一直在瞒着我们。”

贺渠正拿着他们带来的资料翻阅浏览,他听闻抬起头看了看我,脸上笑得十分满足和隐晦,“私人生活我一直都倾向保密,不让我的社会关注打扰到家人。”

那名下属说,“这样美丽贤惠的妻子,贺法官的确要好好藏起来。”

贺渠笑出声,“皇帝不急太监急,还没有到这一步,正在努力中。”

我垂下眼眸避开他们目光,贺渠没有纠缠在这个话题上过多深入,他将案底资料全部从档案袋内抽出,那名属下问他现在可以吗,贺渠说没问题。

“这个案子从发生二十四小时后便搁置下来,警署那边没有过多干预,上级对下面的吩咐是暂时先尘封起来,当作机密处理,不要泄露出去,等合适时机再追查下去。因为主谋地位太特殊,警署那边也颇为忌惮,包括华南这边许多政界巨鳄,都因为层层利益勾连而一力担保,总不好引发整片华南的冲突动荡。但我们安排出去的人经过抽丝剥茧,也掌握到了一些有力证据,现在依靠这些信息还很难扳倒,但不出意外,也就这几年的光景了,毕竟树大招风,他也有些太目中无人过分消耗自己的命数,这几次震动社会的大案子,都是和他有关,虽然他择得干净,但我们也都有数。”

我听着觉得有些不对劲,我看向贺渠手中的牛皮纸袋,他从里面抖落出几张鲜血淋漓的照片,背景我很熟悉,是冒着黑烟的新标码头,一缕彤红的旭日阳光正从海平面缓缓升高,洒满整片狼藉的海港,这些照片是刚刚经历枪战后拍摄下的,沙滩和甲板上还有几具横尸,这样何其相似的场景令我脑子陡然一白,浑身震了震。

贺渠看到那些照片后,他反应过来什么,反手立刻扣过来盖住,他眼神复杂下意识抬头看我,我不动声色将目光别开,装作去倒水的样子,但又觉得这样太假,瞒不过睿智的贺渠,我故作无知转身问他怎么了,随即扮成要走过去看的样子,他不着痕迹把相片全部藏匿到纸袋下,笑着对我说,“没事,怕你觉得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