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1 / 1)

这庞大的国度里千千万万的悲伤,不及这一份残酷加持给我的痛最浓。

彪子一声不响脱下身上的黑色大衣披在我背上,他手臂死死缠住我身体,将我禁锢在他怀中,我仅剩的理智觉得诧异,他从没有对我做这样亲密的动作,不管在任何情况下,而同时我闻到了不属于他身上的味道,清冽的芬芳的,而不是那样带着汗涔涔的烟味。

我下意识抬头看,在看清楚那张脸后,我心里错漏了半拍,霍砚尘坚毅的下巴和高挺的鼻梁就暴露在我眼前,他抿着薄唇,眼神里是一片寂然。

彪子站在旁边,他看着这一幕没有说话,他又默默将脱下来的外套穿回去,转身往车的方向走,霍砚尘盯着我几乎眨眼间就削瘦垮了的身体和脸,他问我,“你要死要活。”

我呆呆的不说话,他用力晃了下我身体,“我问你是想死还是想活。”

我在他疯狂的摇晃下被迫张开嘴,我发出哽咽到连我自己都不敢置信是我的声音,我说我想死,我活不下去了。

霍砚尘脸上瞬间掀起狂风巨浪,他似乎怒了,他手死死钳制住我身体每一寸他能够触碰的地方,他将我推向海水,我被他巨大的力气推倒在里面,彪子冲过来要救我,可被霍砚尘直接在原地撂倒,彪子急了,他拍了拍身上的沙泥,再一次朝霍砚尘扑过去,两个人厮打到一起,但彪子落了下风,他远比不上霍砚尘的身手,几个回合下来,他狼狈不堪,而霍砚尘仍旧像那般儒雅潇洒,身上的衣服不曾有丝毫褶皱,他蹙眉俯望着我,迎着呼啸的海风长身玉立。

海浪滚在我脸上,将我在那一刻闷得窒息,我抹了抹眼睛,看着他模糊的面容,他大声说,“冯锦,如果要死,现在是最好的时候,孩子没有成形,是痛苦是快乐,他没有知觉,也不算你作为母亲太残忍太无情。纪容恪死在海里,你也死在海里,你们生时无法厮守也做不了夫妻,死了总可以同穴,看在我们师出同门的份儿上,我会帮助他达成和妻儿埋葬到一起的愿望,我已经选好了墓地,一处非常清静的好地方。”

彪子艰难从地上爬起来,他还要冲过去打,我大声呵斥他让他住手,他看了我一眼,这才悻悻收回拳头,我和霍砚尘遥遥相望,我眼角溢出更多浑浊的泪,垂落下融于海水,我不知道在和谁的撕扯中,我手指被纽扣割破,我察觉到疼,发现早已经渗出许多血丝,滚进海水里,只一闪而过的鲜红,便被后来覆盖的海浪打消得无影无踪。

原来几滴血这样不值一提,在海的强大劲敌下,连尸骨都无存,一个人,十个人,一百个人,都只能被吞没,战胜不了这片没有边际的死神。

所以纪容恪,我还找得到你吗,再也找不到了,是不是。

我无法克制的嚎哭出来,终于这个世界给了我最后的绝望,我该去哪里找他,我愿用一半生命换来他的下落,可我发现我的奢求竟这么脆弱和无能。

霍砚尘站在遥远的岸边,他漠视被海水攻击浸泡的我,他冷冷的声音穿透翻滚挤入我耳膜,给了我最深的击溃。

“他死了,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不管他经历了什么,不管他这半辈子活得有多么伟大,他终究是死了。人无法和天意抗争,他不是毁在了自己的一意孤行贪婪自私上,而是败给了每个世间男女都难逃的情劫,我们都要输给这个劫数,只是有的早一点有的晚一点。我到现在也不相信他爱你,因为纪容恪根本就没有心,一个没有心的男人,如果去爱别人。但我不可否认,他为了你和孩子,做出了最大的牺牲。牺牲到此为止是最好的结果,如果你想要追随他而去我尊重你的选择,纪氏就会沦为我的天下,我很愿意看到自己成为最后赢家,但我更希望有个人留下和我斗,而不是让我掠夺得这么容易。作为辈分上他的师弟,我和他斗了十五年,我设想了很多,但每一种设想都是我先死,没想到半路杀出了你,你改写了本来的结局,你无心赌注,可却是感情上的赢家,我想纪容恪直到最后,都想不到他会为了你死。”

他头顶掠过成排成阵的鸥鸟,嘶鸣着盘旋着,从高处俯冲下来,直直插入海中,衔起鱼虾,再度飞上高空,霍砚尘面无表情,他置身在这样弱肉强食的画面中,给了我心灵上巨大的冲击,他说得对,纪氏不能不战而亡,哪怕我注定会在这场男人的天下里输掉,至少我也要输得光彩输得尽力,我可以在去找纪容恪那天告诉他,我没有给你丢脸,我只是拼不过了。

纪氏不能被卡门宴和九龙会分食,纪容恪十几年的心血,他会瞑目吗,他会甘心吗,他怎么会。

霍砚尘掐住了我的命脉,掐住了我的良知和弱点,他朝我一步步走来,最终站在距离我仅仅半米不到的地方,他任由海水将他笔挺的西裤浸湿,任由狂风将他大衣下摆吹起,露出被衬衣盖住的精壮腹肌,他问我,“想好了吗。”

我点头,我总要为了这个孩子,为了容恪身后那么多事活下去,懦夫谁都可以做,逃避是最轻而易举的事,可我真的要做懦夫吗,我已经懦弱浑噩了二十四年,我知道已经没有人可以像容恪那样不计后果的保护我,他其实很傻,他精明了一辈子,只傻了一次,就赔进去了性命。

现在是我该死的时候吗,绝不是,我死了对不起他。

我再次坚定说,我活。

霍砚尘松开紧抿的薄唇,他朝我伸出手,我迟疑了片刻,最终把指尖搭在上面,他掌心握住我,将我打横抱起,从海水内解救出来,把我抱向码头口外停泊的汽车。

◇ 第118章

霍砚尘将我抱上车,后厢座位上放着一条干净毛毯,我本以为他是要用毛毯裹住我身体为我取暖御寒,没想到他根本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抱着我放在他腿上,让司机打开暖风。

我身上衣服全都湿透,暖风也无济于事,我偎在他怀里瑟瑟发抖,像一只落了水的猫。他看了眼站在车尾等我的彪子,我知道霍砚尘要带我离开,他不可能让彪子上来,何况彪子那边有车也要开走,我对坐在驾驶位的司机吩咐让他出去告诉彪子先回纪氏,我到卡门宴有点事,司机点头推门下去,他走到彪子面前转达了我的话,彪子蹙眉并不想舍掉我单独离开,他很不放心的表情,仍旧歪头站在后面往里看,我撑住霍砚尘胸膛,从他怀里起身,我越过他肩膀对彪子摇了摇头,他这才十分不情愿奔着停靠的车走去。

司机重新上车,发动引擎朝着码头外的宽阔大路驶去,我开始剧烈发抖,牙齿磕绊在一起,发出嘎嘎哒哒的声响,浑身都像是被寒冰浇过一样,侵入骨髓的阴冷,霍砚尘见我很久都没有停止颤抖,他忽然对开车的司机说,“把挡板升起来。”

司机答应一声,他按下一个纽,挡板缓慢阻隔了后车厢和外界一切视线,霍砚尘将我从他怀里抱到旁边,他伸手掀开我潮湿的大衣衣摆,他目光定格在我胸口湿透的凸起处,里面黑色的胸衣若隐若现,我冷得嘴唇发紫,根本说不出话来,霍砚尘看了几秒钟,他将略微波动的目光别开,两只手臂稍一用力,脱掉了我身上所有衣服。

我穿着内衣几乎半赤裸蜷缩在后座上,我虽然痛苦寒冷到失去理智,但我不是没有意识,我还记得男女之间的分歧和礼数,我仓皇想遮掩和躲避,霍砚尘在我躲闪时把毛毯裹在我身上,他一把将我扯过去,我再次跌撞进他怀抱,他脸面对我,我们都没有想到会突然间触碰到彼此的唇,车子经过一条山坡发生了剧烈颠簸,而他恰好拉住我手臂往他怀里扯,我没有任何力气挣扎与对抗,只能顺从他,于是我扑过去霎那,吻上了他唇,他睁着的眼睛闪过一丝惊诧,我同样也愣住,我们这样维持了两秒钟,然后同时离开对方的唇。

我捂住自己下面半张脸一声不吭,整颗心都开始慌乱,我吻过的男人很多,在卡门宴工作时,除了最后一层不曾捅破,基本上该玩儿的都逃不过,这是每个小姐必须经受的东西,它是本职工作,是无可避免的任务,但自从我跟了姜环之后,在赌场有他罩着我,有发哥护着我,我没有再和任何男人亲密接触过,哪怕只是吻一下。姜环大男子主义,他不允许我目光绵绵看其他男人一眼,何况是直接肌肤上的触碰,纪容恪是一个例外,在特定情况下从肉体到灵魂到情感的全部例外。

霍砚尘的唇瓣柔软到,我很久都没有回过神来,我没想到他看上去那么削薄的唇,竟然那么温厚绵软,像一枚酒心巧克力,慢慢融化的过程醇厚芬芳,他此时别开头,只留给我一张侧脸,他侧脸轮廓有些像九叔,从某个角度看上去,有九叔的神韵,他长得比纪容恪要好看,可他没有纪容恪令人痴迷的气度,那是被故事和岁月积淀下来的东西,独特的,令人疯狂的,至少令我疯狂。

司机将挡板拉起,他从后视镜看了我一眼,他非常敏锐发现我被毯子裹住的身体是裸露的,他立刻很不自在移开目光专注开车,我们这一路谁也没有说话,到达卡门宴门口时,恰好中午刚过,阳光最明媚的时候,许多昨天轮休的小姐早早过来蹭工餐,顺便补妆洗澡聊八卦,她们大多是租房居住,家人远在外地,如果在卡门宴吃得开,自己也豁得出去,上班反而成为一种乐趣,这份钱赚得不辛苦,只是难免受委屈,如果你肯守在门口,那些超过三天春风满面的,十有八九就是场子的台柱子,受尽恩宠与追捧。

司机将车停稳后,率先下去打开车门,我低头把湿漉漉的鞋重新穿在脚上,霍砚尘走下车,他没有将我交给司机,也没有任由我自己走下去,而是弯腰在门口,朝我伸出手,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错愕中,他将我拦腰抱住,朝着卡门宴大门里走去。

司机愕然愣在原地,他没有看到过霍砚尘在众目睽睽之下对一个女人如此温柔,不只是他,卡门宴里的每一个人都没有见过,在霍砚尘抱我进去的路途中,原本还吵闹喧哗的几名小姐和公主声音戛然而止,她们纷纷退让在两侧,看着霍砚尘面无表情抱着我从她们面前经过,穿梭入大堂,直奔他办公室。

我将脸埋在他肩窝里,不敢抬起头去直面那些目光,我听到许多唏嘘的声音,不知道在说什么,我犹如锋芒在背,活生生刺穿了我皮肉。

我对抱着我行走的霍砚尘说,“我可以自己走,会流言四起的。”

他目视走廊前方,沉声让我闭嘴,以眼神示意把守在办公室门口的保镖打开门,保镖讳莫如深扫了一眼门框上的玻璃,以及仍旧被他抱在怀中的我,他满脸为难刚要张口提醒什么,里面忽然传来推动椅子的刺耳响动,接着便是一个女人欢快的声音响起,“砚尘你回….”

白梦鸾脸上的笑容在推开门的霎那僵硬凝固住,变为一丝惊诧和冷漠,那变幻莫测的表情精彩到无言言语更难以解释,我有一种被正室捉奸的惶恐,可我清楚我和霍砚尘没有任何问题,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但我整颗心还是不由控制提吊起来,毕竟这副样子很容易被人误会。

让我奇怪的是霍砚尘没有急于解释,而白梦鸾也没有撒泼任性刁蛮询问,霍砚尘眼底没有任何波澜,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他语气温柔问她,“怎么现在过来了。”

白梦鸾松开牙齿,她嫣红的唇上留下一排很深的牙印,似乎隐忍许久才能做到不翻脸,她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在家里无聊,想要和你一起吃午饭,就让司机送我过来,我害怕打扰你,结果他们说你出去了。”

她说完目光落在我身上,她看了一眼我脖颈和大腿部赤裸的皮肤,她垂在身侧的手不着痕迹握了握,“冯小姐受伤了吗?”

她立刻侧过身体让出一条通道,脸上满是对我的关切和担忧,她帮助霍砚尘扶住我腰部,为他省去一丝力气,保镖在外面把门关上,我被放在沙发上,霍砚尘高大精壮,他放下我时我手指原本破损的指甲又被抵住在茶几上掀翻开一块,露出里面粉白色的嫩肉,血珠凝结成一条条丝线,顺着指缝滴落下来,白梦鸾捂住嘴巴惊叫了一声,霍砚尘发现问我疼不疼,我不想矫情,虽然疼我也只说还好,白梦鸾转身打算叫人进来为我包扎,她已经走出去两步,霍砚尘喊住她,抬手轻轻拍了下她肩膀说不用,然后直接绕过茶几跪蹲在我旁边,抓起我流血不止的手指看了看,他翻出一个箱子,从里面拿出没有开封的纱布和已经用了一多半的药膏,为我进行包扎。

白梦鸾见到霍砚尘跪蹲在地上的模样,她脸色迅速白了白,那苍白的面孔和无比复杂的眼神令我心生不详,女人的嫉妒积累到一定程度,便成为了怨恨,怨恨是一种强大的东西,它可以把人最深的底线激发为火焰,烧遍一切,寸草不生。如果是真的那无可厚非,可如果是误会就有点冤枉了。我用力踢了一下沙发扶手,发出砰地一声闷响吸引霍砚尘的注意力,我想用口型问他是不是故意的,然而他此时专注和担忧自己力气大弄疼我的谨慎表情让我到嘴边的质问又咽了回去。

我们三个人在房间内静默无声,空气沉寂得像是根本没人存在,连彼此的呼吸声都听不到,霍砚尘为我包扎好从地上站起来,白梦鸾接过他手上染血的纱布,转身去丢垃圾桶,我在这时问他,“她是你妻子吗?”

霍砚尘用湿润的方帕擦拭着自己充满药膏气味的手指,他眼皮抬也不抬嗯了一声,我觉得不可思议,“没看出来你们是夫妻,难道夫妻可以这么平和相处吗。即便其中一方误会了有第三者入侵,另外一方连句解释的话都没有。”

他把方帕丢到茶几上,他笑了出来,似乎觉得我的思维很有趣,他余光瞥了一眼站在垃圾桶旁丢了东西要折返的白梦鸾,“婚姻需要那么多理由和解释吗?我不会迁就任何人,她嫁给我我娶她,这是必经的过程,不代表我会浪费时间在解释上,信任这种东西,看对方怎么选择。何况纪容恪和顾温南看上去还像是亲手足,所有人都觉得这两个人不会相互背叛和出卖,然而你想得到最后害了纪容恪的人也是他吗?”

霍砚尘的话犹如一道晴天霹雳,把我劈得晕头转向,我呆愣躺在沙发上,觉得整个世界都在霎那间死寂下来,久久回不过神来。

霍砚尘笑着俯视我,“将命悬一线的纪容恪沉入大海的凶手,就是顾温南。”

◇ 第119章

我对霍砚尘这句话难以置信,我瞪大眼睛眨也不眨,像被施展法术静止了那般,白梦鸾站在他身后,她看着我们两个人十分极端的表情,“你刚才说纪容恪怎么了?”

我虽然惊讶到觉得整个世界都不再像是世界了,人也不像是人,一个像牢笼像十八层地狱,一个像魔鬼像幽灵,可我还有最后本能保护纪容恪的意识,我不想让白梦鸾知道,她背后的白家和九龙会私下也是朋友,这个消息绝不能透过去,我对霍砚尘不动声色摇头,让他千万不要说,他看着我默了片刻,转身对白梦鸾说,“你先去下面玩儿,我稍后过去找你。”

白梦鸾很聪明,她当然听得出是在故意支开她,她始终隐忍的不满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从她看到自己丈夫抱着别的女人光明正大进出卡门宴,将她这个妻子完全视若无物,再到竟然要支开她,她捏着拳头注视霍砚尘,眼眶忽然有了一丝粉红,“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你是我丈夫,对我还有秘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