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再无第三人,却因知他们夫妻要说私话,罗妈妈早便将人都遣走了,方园左近,也只得他两个。
虽是如此,李氏却犹有些不自在,后退一步,与陈劭拉开距离,低声道“老爷不必再来试探,我意已决,再无反悔。”
语罢,忽地抬头,原本泛红的面颊,倏然变得苍白起来,目色尤清冷“老爷不变,则妾不变。若有朝一日……”
“没有那样的有朝一日。”陈劭再度打断了她,语气竟是难得地强烈。
他目注李氏,眸色端重,语中亦似蕴了千斤分量“我陈劭负尽天下人,亲人故旧、同僚至交,在在皆未入我眼。唯有阿璎,我绝不相负。”
言至此,陡然扯下腰畔玉扣,用力向下一掷。
“啪”,玉击桥面,顿时裂作两瓣。
“如违此言,便如此玉。”他沉声道,截铁般的声线,一如玉碎。
李氏被他这举动惊住了,下意识地低下头。
裙边碎玉宛然,其上孔洞经风一拂,便有细碎而清越的低吟。
迟疑片刻,她俯身拾起两半玉扣,拢其一于袖中,又将另一半递向对面。
“老爷的话,妾信。”她直视着陈劭的眼睛,伸长手臂,掌中托着那半枚玉扣,庄而重之,如托载着什么极其重要的事物。
陈劭先怔了怔,旋即神情一舒,眉眼间竟有喜色跃动。
“谢夫人厚爱。”他接过半枚玉扣,珍重纳入怀中,复又以手轻按胸膛“从今往后,你我同进同退,必无相负。。”
“妾亦如是。”李氏凛然道。
再一息,忽又展颜,抬头看了看天色,笑道“罢了,老爷这会子想是说完了话儿,妾也当回去忙了。”
她似是心情极好,竟有闲情开起玩笑“老爷辞官不做,甩手一身轻,妾身却要忙着打点收拾起来,也好与老爷同归故里。”
“故里”二字,吐字有些重。
陈劭了然,温笑着点头“正是这话。”又作势伸臂相请,还拱了拱手“夫人请去忙罢,为夫要去耍清闲去了。”
李氏被这话逗笑了,掩袖弯眸,好一会儿方落了袖,略略屈膝行了一礼,转身往院门行去。
。
第699章 发现踪迹
行不过数步,李氏复又回首,却见陈劭亦已返身下桥,宽大的白袷衣随步翻飞,犹似乘风。
一个穿着二等仆役服色、面相有些显老的长随,自回廊尽头缓步转出,待他行近,便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渐渐地行得远了。
李氏见了,眉心便蹙了蹙。
她识得这长随,其名叫做行苇。
不知何故,她对此人素来不喜,虽然他规矩礼数都不缺,行事也颇有章法,但予人的感觉总有几分倨傲,偶尔一个眼风飘来,也总像是在称量着什么,不太像是仆役,倒有几分酸腐劲儿,跟那些读书读傻了的士子没两样。
只是,陈劭却似极看重他,时常带在身边,出入亦皆由他相随,便如此刻。
李氏远远瞧着,眼见得他二人皆走得没了影儿,方自回院不提。
却说陈劭,甫一踏上那曲径通幽的竹林,耳听得那千万竿竹子筛风低吟,他便立时开了口“谢氏二女远嫁之事,可做得准?”
“准了。”行苇答得简短,冷淡的面容上,不见情绪“谢绍今番考评只得了个中,连上都没拿到,这一两个月里便要调职,京城他怕是呆不下去了。他倒也有些手腕,正谋着外放江南,吏部卢士昌如今便管此事,谢绍遂将二女儿说予了卢夫人的族侄。”
卢夫人娘家姓张,乃是山西有名的士族,据说家中规矩极严,贞洁烈妇尤多,光牌坊就立了七、八座。
嫁去这样的人家,谢妍往后的日子可想而知。
陈劭唇角勾动,乌眸如黑洞,深不见底“替我谢谢你主子。你主子素常不喜管事儿,难得出一回手。”
“还不是为了你女儿?”行苇毫不客气地接口,面上悬着一丝讥讽“不过是内宅之争罢了,些须小事,竟也要劳烦主子帮忙。你要给你女儿出气,自去出便是,何必借主子的势?”
陈劭脚步一顿,转首望他,墨眉忽地向上挑了挑,清和语声若弦音,启唇吐出两个字“屁话!”
说罢,他又将衣袖一振,鲜润的唇边,笑容邪魅“我替你主子出生入死,你主子帮点儿小忙不是应该的?你一条狗,倒来管人事。”
“吾主之志,尔等迂腐禄蠹又岂会懂?”行苇反唇相讥,面容因愤怒而扭曲“我主高瞻远瞩、心怀天下,却要为你这点琐碎动用人力,你哪来的脸面骂人?”
他冷笑一声,又续“那谢氏二女买通永成侯府婢女算计侯府四姑娘,只那婢女愚蠢至极,竟当众说自己是谢二派来的,开口就连累得谢二只能强辨。由此亦可知,那谢二实不过一届愚妇,便再来十个也不是你女儿的对手,你这时候来做慈父,不嫌多余?”
“我愿意。”陈劭举袖而行,抬手欲扯衣领,复觉不妥,遂顺势将袍摆拂了拂,洒然道“我自做我的,旁人如何想我从没放在眼里。”
言至此,回首望一眼行苇,唇角轻勾“何况犬乎?”
行苇低垂的眼睛,陡然窜起无边怨毒,似恨不能立时扑将上去。
只是,这神情很快便又淡去,他将头垂得低低地,快走几步跟上陈劭,语声平板地道“总之,谢二姑娘的婚事已是板上钉钉,两家大礼都快过完了,主子这个忙算是帮到了底。”
陈劭“唔”了一声,倒未再出恶言,只神情有些冷。
柳氏并谢妍算计陈滢之事,他是辗转听李氏提及的,当即大怒。
柳氏自取其辱,如今已被放逐去庄子上,怕是再无回府之期,便也罢了。只恨谢绍,不过趋颜附势之辈,当年一心便想攀上威远侯的门第,其膝下两女使尽浑身解数,恨不能自荐枕席。
纵使对裴恕再不喜,那也是他陈劭的女婿,岂容他人觊觎?
其后,谢氏长女出嫁,谢绍也因陛下指婚,就此断了念想。只这谢妍却犹自不甘,先算计陈滢、后设局陈沅,小小年纪,心思却歹毒至极。
那谢绍教女无方,委实有负清流之名,他陈劭虽不才,却也不能被欺到头上还要装无事人,少不得出回手,帮着谢绍教一教她的好女儿怎么做人。
“康王的那对儿女,听说有消息了。”行苇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