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真伪都没问,开口就惊呼“怎么这么多”,可想而知,程氏贪墨,长公主并非无知无觉。
心中有数,却不点破,要么是以为数额很少、没有过问的必要;要么,便是敬着程氏婆母的身份、并不想与她计较。
而看刘长史言行,便可知,这原因,应为前者。
明心暗自舒了口气。
她运气真不错。
“麻姑娘,此事并非儿戏,你给我的这些东西,从哪儿来的?”刘长史将那叠纸倒扣案上,面容极为肃杀。
长公主素知程氏为人,银钱过其手,必扒一层皮,是以曾有交代,只要程氏不太过分,无须多管。
只是,这程氏未免也太贪了,竟昧下这许多银子,几乎占了全部盈利的三成。
她就不怕这银子烫手?
明心搁下茶盏,将帕子拭着唇角,语声淡然:“这是小女子自己估摸着算出来的,小女子也会看两眼账篇子,郭夫人有时候也不怎么避着小女子,许是以为小女子不懂。而小女子只消将郭夫人的账与小女子手头的账一对照,就能……”
“且慢!”刘长史打断她,目露狐疑:“麻姑娘手上也有账?”
明心笑着颔首:“嗳,小女子手头确实也有一笔账。”
“从何而来?”刘长史肃容问。
明心倒也没卖关子,直言道:“风晚楼对面有个茶馆儿,那茶馆儿里两个跑堂的都被我收买了。他们会记下每天去风晚楼买精油的人数、买下的货、货物的数量,回头再报予我即可。”
“这……这也太过儿戏了吧。”刘长史险些失笑,连连摇头,很是不以为然:“就凭两个跑堂儿的,哪里能记得下这全部的细账,麻姑娘莫要说大话。”
“小女子并不曾说大话。”明心立时道,一脸地胸有成竹:“长史大人可千万别小看这些跑堂儿的,他们眼快、嘴灵、记性好,又最懂察颜观色,叫他们盯几个客人,并不难。”
第574章 认个干亲
刘长史哪里肯信?将衣袖一抖,沉下脸来:“风晚楼生意好时,每天来客好几百,这些客人买了什么、买了多少,又岂只一个眼快便能记下的?”
“虽不能记下全部,得个大致的数目还是行的,况且,小女子也非毫无准备。”明心笑答,再度自袖中取出一张纸来,摊放在他面前。
刘长史凝目看去,不由又是一惊。
那纸上画的,竟是风晚楼各色精油、各色裹缚之物的花样子,有些还分出了大、中、小,画工竟很不错。
看起来,这位平民女子,果真有几分手段,否则也不能把郭冲迷得那般模样。
此时,便闻明心又道:“长史大人也当知晓,风晚楼的精油也就六种,每种价钱虽略有差别,却也没差多少,多以大小论贵贱,小瓶则贱、大瓶则贵,而每一种的裹缚之物亦不同。比如那桃花精油,小号儿的便拿仿粉彩素瓷瓶装着、中号儿的则为仿粉彩缠枝桃花瓶儿,大号儿的便装在粉色锦匣里,还有……”
“姑娘不必再说,我懂了。”刘长史终于明白了过来,再度打断了她。
他确实听懂了。
风晚楼每种精油皆有不由的裹缚之物,在在不同,即便混着买,亦有专门的匣子来装。
再细看那纸上花样,正囊括了风晚楼所有品类的裹缚之物。那两个跑堂儿的只消看清客人拿着何等样式的瓶子或匣子出门,再将数目记在相应的花样下头,则一天下来,自可得出一个总数量,而据此数量,便能大致知晓这一天的入息了。
“这法子么,倒也有那么几分聪明。”刘长史微微点头,绷紧的面皮上,终是生出一丝裂隙。
明心见状,心中越发有了底,将纸页递去,含笑道:“这法子便算做长史大人想出来的吧,小女子可不敢居功。”
刘长史面色一僵,沉下了脸:“此事真伪尚难料,麻姑娘敢送,本官也不敢接。”
小小长史,竟也以“本官”自号。
明心暗自好笑,面上却是惶然,起身躬腰道:“小女子一时失言,请大人恕罪。”
刘长史捻须“唔”了一声,倒也不曾拂袖而去。
此事必须上报长公主,但怎么个报法,还需有个章程。此外,麻月儿所言,亦只一面之词,不可尽信,尚需再经核实方可。
再退一步说,如此大的一份儿功劳,麻月儿却甘心拱手送上,则其所图之事,怕亦不小。
刘长史之所以未走,便是想听听她的条件。
“小女子今日求见,实有紧要之事,还望大人纡尊降贵、施以援手,小女子感激不尽。”明心屈膝跪下,伏地叩首,语中竟带几分悲嗯。
刘长史咳嗽一声,面上神情松缓下来,捧起茶盏,慢悠悠饮了口茶:“尔有何事,但说无妨。”
语气淡然、措词风雅,倒也有几分官老爷的模样。
明心越发暗笑不已,表面上却十分恭谨,双手扶地,颤声语道:“民女也不怕叫大人知晓,兴济伯爷他……他……他有意纳民女为妾。”
刘长史一口茶险些没呛出来。
连连咳嗽几声,他方才搁下茶盏,看向明心的眸光中,有着难掩的震惊。
明心却像是豁出去了,伏地又道:“论理,这事儿本就不该小女子自己说出来。只是,小女子父母双亡,家中又无亲戚长辈,委实寻不到说话之人,只得勉为其难、抛头露面,求到大人跟前来。小女子无状,请大人恕罪。”
说着便插烛似拜下去,纤细的身子起起伏伏,倒叫刘长史越发呆住。
过得数息,他方醒过神来,将手摆了几摆,语声略有些支吾:“呃,我……本官……本官恕你无罪,起来说话。”
这事儿可大可小,这麻月儿如果只求做妾,怕也求不到他面前来,想必还有后话。
明心应声起身,束手弯腰,语声中带着哭音儿:“大人明鉴,小女子与伯爷……两情相悦,却又不愿自甘下贱、卖身入府,小女子亡故的双亲也曾教导小女子,道是女子这辈子嫁人就是第二次投胎,余生皆系于此事。小女子承认自己贪心,想要长长久久伴着伯爷,故而斗胆请大人出面,为小女子……那个……那个……”
她忽然害羞起来,即便低着头,刘长史亦能瞧见她轻咬唇瓣,下颌涨得通红。
他眯起眼,面上神情似笑而非笑。
一个胆敢主动约见外男、算计收留她的伯夫人的女子,又怎么可能会胆怯、会害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