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嫂子悄立门边,竭力抑下满心迫切。
她确实打听到了一个消息,且也确实关乎兴济伯。若今日立下功,在程氏那里卖个好儿,则不仅郭凌日子会变好,她也跟会跟着水涨船高。
且不说她如何心潮起伏,却说与松云院数墙之隔的偏院,此时,正有一场谋算,悄然上演。
麻月儿或者我们可以延用原称呼明心,正安坐于妆台前,微侧了首,揽镜自照。
镜中是一张美人儿的脸,虽年岁稍长、肤色发黄,然那一双娇滴滴的桃花眼,却仍如十七、八的少女,一缕眼风睇去,便能勾得人心肝儿乱颤。
“只可惜,那白芷粉却不得停用。”明心轻叹一声,似若憾焉地抚着微黄的脸,旋即又用力蹙眉,细细端详眉间那粒朱砂痣,点头轻语:“这痣倒点得佳妙,寻常净面也洗不去。”
语罢,又向镜中顾盼片刻,忽尔面色一寒,眸底生出些许怨毒。
若非郭婉设局,她明心又何须乔装改扮?
这眉心一点朱砂痣,乃是花重金请江湖上擅易容的高手伪造的,那背胶粘性极强,贴于面上,就算用手搓也搓不掉。
此外,为免被长公主认出,明心还特意寻来秘法,将脸也给抹黄了,原先的十分美貌,亦就此减去三分。
不过么……
明心摸摸脸,唇边浮起得色。
仅这七分容颜,也足以傲视整个兴济伯府,郭家几个姑娘捆一块儿,也不及她。
明心对着镜子翘起唇角。
于是,那镜中美人儿,亦浅笑盈盈。
她站起身,最后顾视镜中的自己,带几分挑剔、几分审视:
月白窄袖暗莲纹上衣、水绿素面儿轻纱湘裙,流纨素腰只堪一握,腰侧未系禁步,而是垂落两根碧丝绦,正是江南好女的温婉模样。
“虽粗疏些,见那人时,却必得如此才可。”明心给自己作出评判,提步转至东次间儿,探头往窗外瞧几眼,故意提声唤道:“燕儿,燕儿过来。”
一连数声,却无人应答。
伯府派来服侍她的唯一的丫鬟,早已不见踪影。
明心了然一笑,而口中所言却焦急且担忧:“燕儿,燕儿,你跑哪里去了?还不快出来!”
这声音顺着风飞出院外,想必旁边的几所院落,亦能听见。
前提是,那院子里还有人的话。
明心笑了笑,转身出屋,推院门、阖院门,“咿哑”数声,也并没避着人。
横竖这几间院子没人,就有,也只零星几个,听了也只会以为,她是去寻丫鬟去了。
明心微微一笑。
夏氏果真是个好帮手,性如火炭,只消略透些口风过去,她立时就能炸起满天火星子。
此时此刻,松云院若不曾闹个天翻地覆,她明心就算栽了。
更何况,她还安排了另一出好戏,诸角色正待粉墨登场,她这个写戏本子的,自也不好太迟,不是么?
明心甜洽洽笑着,出得院来,果然一路无人,就连往常守着院门儿打瞌睡的老婆子,也跑去看热闹去了,竟是畅通无阻。
这情形又叫她暗自撇嘴。
兴济伯府的这些下人们,也真该好生收拾收拾,没规没矩的,程氏一心只知钱,旁的再顾不得。莫说外人了,便是明心这半个“内人”,瞧着也不像。
她一面忖着,一面熟门熟路转出偏院儿,直行至照壁后方停步,引颈四顾,似在等人。
“我在这里。”一个人影忽自山石后闪出,直把明心唬了一跳,待看清来人,她面上便浮起笑来,拍着心口道:“三姑娘也真淘气,怎么躲在那里头?”
郭凌往左右看了看,见周遭无人,这才放胆走出来,苍白的脸上,笑容有些勉强:“我怕撞着人,先在那山石洞里躲一躲。”
“这会子哪来的人?都在松云院看热闹呢。”明心掩袖而笑,语气轻松:“便是伯夫人过去镇住场子,那些人也走不远的,得留着看风向、听动静,也好知道伯夫人看中的是谁、讨厌的又是谁,他们也好跟着捧高踩低,不是么?”
这话直戳中郭凌心思,她立时红了眼圈儿,忙拿帕子按住揉几揉,强笑道:“好大的风,迷眼了。”
明心怜悯地看着她,如神祇看向凡尘,带着种居高临下的意味,柔声宽慰:“三姑娘莫要伤心,凡事有我在呢。”
郭凌隐在帕子下的脸,冰冷而又淡漠,然放下帕子时,她却是珠泪盈睫,泫然欲泣:“母亲真真好狠的心,定要拿我的亲事作筏子,偏姨娘又病死了,父亲寻常也难见我一面,这偌大的一个家,我竟成了孤鬼儿,谁也靠不着。”
第571章 谁算计谁
明心闻言,长长地叹了口气,上前将郭凌揽住,语声低且柔:“三姑娘放心,今日得你相助,我麻月儿必不会忘。往后但有我在,绝不会叫你再受半分委屈。”
郭凌低咽一声,将帕子拭泪,颤声道:“还好有月儿姐姐在,教我知道了得为自己打算,若不然,只怕被人卖了还要帮人数钱呢。”
明心便又叹起气来:“说起来,你姨娘走了,我也和你差不多。如今,我们互相帮衬着,往后这日子定会好的。”
“那阿凌便多谢月儿姐姐了。”郭凌垂着脑袋,细白的脖颈,散落几缕发丝,瞧来益发堪怜:“我别的也不求,唯愿后半辈子有个尚可的落脚处,安安生生地过下去,也不枉姨娘生下我来,叫我在这世上走一遭。”
她似是自伤自怜,绞动手里的帕子,语声低微:“那……那以后,我便指着月儿姐姐了。有姐姐在,想必父亲也能多看顾我一些儿,为我寻门好亲事。”
“放心,此事皆在我身上。”明心话声亦轻,然语意却重,几若掷地。
郭凌抬头看去,见对方正庄容望过来,神情端肃、眉眼沉凝,似为加重语气,又沉声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三姑娘信我便是。”
郭凌似极受触动,破涕为笑,又去拉她的手:“月儿姐姐待我真好,比那亲姐姐还要好。”
“你这傻丫头。”明心怜爱地道,复又松开她,扭头往四下看。
便在她转首的当儿,郭凌的唇角,飞快划过一丝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