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不对么?”他立时问道,神情颇为焦切。
蓬莱县行动失败,他是极希望从尸检中查出些什么来的。
“确实有一点,目前还不好说。”陈滢道。
隔着口罩,她的声音有些含混。
裴恕低低“唔”了一声,不复多言。
陈滢亦未再说话,沉默地转去床首,以铁筷子扒开死者口腔,凑近观察。
“原来如此。”片刻后,房中响起她干净语声,清冷若泉。
话声落地,她便将铁筷子探进死者口中,从中挑出几样事物,小心地置于一旁的白瓷碟中。
“如何?有发现么?”裴恕终是忍不住了,再次出声相询。
“有一些。”陈滢简短地道,行至尸身侧畔,伸出戴着手套的手,将尸体的一只手抬起,示意裴恕观察其上瘀斑:“你看手腕上的这处伤痕,呈环绕状。我认为,这是绳索捆绑造成的。”
她又逐次指明其余三处瘀伤,它们分别位于另一只手腕、以及双足脚腕处,复又续道:“还有这几个地方,也存在形状相同的瘀斑,而据瘀斑颜色推断,这皆是生前造成的。亦即是说,在事发当晚、死亡之前,刘蟠很可能经受过一次拷问。”
“拷问?”裴恕震惊地看着她,似不敢置信:“你的意思是说,在老九他们摸过去之前,刘蟠先是被凶手抓住并拷打,然后才被杀死的?”
“我认为是。”陈滢语气肯定,复又抬起手死者左臂,指向其腋下那处刺创:“还有这里的伤势,阿恕,你不觉得伤在这个位置,很奇怪么?”
裴恕怔了怔,旋即目露沉思。
陈滢不说他尚未觉得,如今细思,果然古怪。
通常说来,当一方手持利刃攻击时,则被攻击方无论是否会武,多会本能地屈起双臂、护住心肺要害,腋下亦在被护住的范畴内。
可是,凶手却偏偏刺中了刘蟠腋下,是凑巧么?
此时,陈滢已将铁筷子挑开腋下伤口,翻出内里半腐的筋肉,转向裴恕:“据我所知,人体腋下有一条大筋,无论捶打、刺伤或以钝物击中,皆会产生剧痛,远比别处受伤更叫人难以忍受。你仔细看看,这处刺创,是不是恰好挑断了一截筋脉?”
裴恕听得一头雾水,凑上前细看,果见那亮锃锃的筷头儿上,拣着一小段发黑的筋头。
“断筋处切口整齐,显是被利器割断,且割断后便即收刀,并未再往下深扎。”陈滢又道,将铁筷子在尸布上拭净,转身行至床头。
“此外,我在刘蟠的口腔里,还找到了多处出血点,以及几根纤维物。”陈滢搬动尸体头部,使之正对着烛光,以便裴恕看清。
裴恕忙再度凑近,盯着尸身的嘴瞅了半晌,摇摇头:“罢了,我什么都瞧不出。”
虽目力极好,只他接触过的尸体太少,远不及陈滢经验丰富,自是一无所获。
不过,他对陈滢所言,却是深信不疑。
在断案一事上,陈滢说的每一句,皆是至理,任何怀疑皆是闹笑话儿,这一点,裴恕亦曾亲身体会。
这般想着,他便又问:“却不知,这口中有出血点又表示什么?还有那个什么……什么纤维物,又是何物?”
“那小碟子里放着的,就是纤维物。”陈滢小心放下尸体头部,顺手端起那只白瓷碟,呈去裴恕眼前:“你瞧,这里头有几根像是毛发的细丝,便是我所说的纤维物了。”
裴恕这回终是瞧清了。
委实是想看不清也难,那雪白的碟子里,躺着几根看不出颜色、蚀烂半截、极细的线头儿。
“原来如此。”他了然地点了点头。
原来,这所谓的纤维物,就是细线头儿。
他记下了。
陈滢此时便又道:“通常情况下,口腔有多处出血点、并有少量纤维物,这只能表明一件事:刘蟠曾被布帛类的物件堵过嘴,且还是被人强行塞入的。而那两处刺创,应该是在其手足被缚、嘴被堵住的情况下,方才形成的。”
第558章 铺设砂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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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裴恕微倾着身子,眸光低垂,望向陈滢:“何以见得?”
“因为没发现抵抗伤。”陈滢道,将铁筷子点向死者四肢:“除手腕、脚腕四处捆缚瘀伤外,尸体其余部位很干净。亦即是说,死者第一时间便被捆缚住,无力做出抵抗,我个人认为,凶手应是以兵器相要挟,迫得死者就范。”
言至此,她又指向刘蟠口腔:“其后,凶手以布帛之类物件堵住死者的嘴,不令他出声,以免惊动旁人。因是强行介入,而口腔粘膜又比较脆弱,因而便形成多处出血点,并在齿缝等处留下了纤维物。”
略顿了片刻,陈滢又续道:“紧接着,凶手刺断死者腋下筋脉,令其身受剧痛,并逼问口供。最后刺其咽喉,致其身亡。再后来,凶手将绳索、布帛等物收走,并弃尸于……”
她倏然息声,眉尖轻拢着,仿佛想起了什么。
裴恕正听得入神,忽觉耳畔一静,不由微讶,转眸时,却见不知何时,陈滢已然行至窗前,正凝望着满庭葱翠,似在出神。
“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对?”裴恕问。
他语声极低,因而,愈加醇厚磁沉,听来便若风入松间,惊起涛声阵阵。
屋中静寂,数息后,方有干净的声线响起。
“我方才可能说错了。凶手用来束缚刘蟠的诸多事物,很可能是就地取材,事前不必准备,事后也无须带走。而外人就算瞧见了,也想不到那就是凶器之一。”陈滢语道。
裴恕只怔得一瞬,便即明了:“我懂了。阿滢是说,凶手是以刘蟠家中的腰带、布巾之类随处可得的事物,将之制服,而待杀人后,只需再将这些东西放归原位,旁人根本就不会注意到。”
语至此节,他停了一息,又微笑起来:“自然,如果当日去的不是老九,而是阿滢,则凶手再是狡诈,也瞒不过阿滢的一双慧眼。”
“这也只是其中的一种可能而已,未必便是事实。”陈滢转身道,面色竟有些肃杀:“相较而言,凶手敢于在风口浪尖上的蓬莱县大搞刑讯逼供,这才是最可怕之处。”
裴恕闻言,不由得心下惕然,面色亦沉了下去。
若陈滢推测无误,则本案凶手必是康王余孽无疑,而观其行凶手段,堪称嚣张无忌。由此亦可知,蓬莱县之形势,远比想象中更严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