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玉英在她讶然时,便已起身,此时便弯腰立着,并不答言。
郭婉沉吟起来,食手轻轻敲着大案,玄沉漆色,越映得她肤光胜雪。
“罢了,叫她来吧,就在此处说话。”末了,她做下决定,又向崔玉英笑了笑,带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等一下还要劳姑姑帮忙,替我在门外守着些儿。”
“不敢,这是奴婢当做的。”崔玉英低头道,声音与动作皆极板正,又行一礼,方才退下。
她很快便又回来,身后跟着的,正是绿漪,而待二人进亭时,郭婉正居中端坐,眉眼微肃,不复方才懒散模样,耳畔金珠宝石花坠儿动也不动,端丽之中,更有种难言的气势。
崔玉英低头,眼睛里,划过几分讥嘲。
越是这等小地方来的,就越喜欢摆谱儿,瞧瞧,这架子端得,比宫里的娘娘也差不离了。
沐猴而冠,说的就是这位郭孺子罢。
“夫人,人到了。”崔玉英向上回话,平平语声,听不出情绪。
绿漪亦蹲身儿“民女见过夫人,夫人万福。”
她身后背着个不大的包袱,说话时头垂得很低,露出冻红了的耳朵,礼罢,屈膝便要跪。
“不必了,这儿也没外人,且站起来说话。”郭婉拦下了她,向崔玉英点点头,神情仍旧是讨好的“劳姑姑守一守。”
崔玉英无声退下,绣帘垂落,隔开两个世界。
郭婉隔窗相望,见珍珠等人都已散开,立在不远处的抄手游廊听唤。
她收回视线,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
“这一路可还好走?济南下雪了么?”郭婉转向绿漪笑问,示意她坐下说话。
绿漪并不敢坐,只垂首答“路上都好,谢夫人动问。济南还没下雪,不像京里这般冷。”
郭婉点点头,端正身形,问“你怎么跑来了?原说不拘叫个人来报帐的,何劳你亲自跑这一趟?”
她话音方落,绿漪已是“扑嗵”一声跪倒在地。
“夫人恕罪,婢子……民女……民女犯了大错。”她说道,语声虽还镇定,两手却却死死抠住膝前红毡,骨节都白了。
“你这又是何意?”郭婉道,语声并未放得太低,因而,那声音里的尖利和不虞,便觉刺耳。
侍立在帘边的崔玉英,皱了皱眉。
一个最低等的孺子,也这般颐指气使,不过是仗着颜色好,太子殿下多宠几分罢了。
以后怕有得哭。
崔玉英直撇嘴,面色有些难看。
谁不希望择明主而事?只有主子好了,她这样的奴婢才会好。
可如今看来,郭孺子毛病可不少,她慢慢教了这么些日子,也没全掰过来。
第417章 前途堪危
听了这话,绿漪越发哭得厉害。
她确实有些惭愧,第一次报账,便出了这样大的错儿,无颜见旧主。
郭婉叹口气,上前拉她:“我叫你起来,你便起来,难不成真要我扶你么?”
绿漪不敢再执拗,爬起来向她蹲身:“民女失礼,请夫人恕罪。”
“你哪儿有那么多的罪让我恕?”郭婉道,声音陡然拔高,似蕴恼意:“与其请我恕你的罪,倒不如你好生办差,把这账理清了再说。”
她回至案前,拿起那账簿,信手翻几页,复“啪”一声重重合拢,眉头拧紧:“七千多两银子呢,就这么没了,我还得先拿钱填补上去,明后年的开销至少得减一半儿。”
她似是气急,拿着账簿“哗哗”拍案,语声尖利:“不对,我方才还说少了,粗略算算,开销岂止减一半儿,能留下三成我就谢天谢地了,你叫我怎么在这宫里过活?这岂不是要逼我死么?”
这话说得重,绿漪越发哭个不停,却再不敢请罪,而帘外的崔玉英,瞬间便黑了脸。
郭孺子一身毛病固然不假,却也有一样好处,便是出手大方,赏银从没低过五钱。这数月来,她跟着这位有钱的主儿,荷包鼓鼓,到手的银子不下二十两,这可是她好几年的月例呢。
而此际,郭孺子却说,明年开销只剩三成?
崔玉英忽便觉,前途岌岌可危。..
这后宫之中,不讲人情、不讲道理,唯论贫富尊卑贵贱。
位高者尊、位低者卑;得宠得贵、失宠者贱。此外,想要过得好,还需有钱。
有了钱,就算份位低、不受宠,也能混个平安;若是失宠更兼无钱,那就只能等死了。
虽说本朝有个好皇帝,后宫亦尚算清明,然三千佳丽何其众?总会有那么几个倒霉蛋儿,活得窝囊、死得憋屈。
她崔玉英,可不想为这种主子效力。
“……不是说要做宫粉和绿萼精油的么?如何今年报上来的单子上却没有?这又是怎么了?”帘内飘来郭婉之语,薄怒犹在。
崔玉英愣了愣,才发觉,方才想得出神,竟错过诸多消息。
她忙凝神细听。
帘幕中,绿漪正立在郭婉旁边,背对帘幕,向郭婉笑了笑。
虽面上还有泪痕,但这一笑,却真切而温暖。
“回夫人,因香云斋的精油做得太好,叫好些人眼红,便有那黑心烂肚肠的暗中捣乱,花重金收买了几个匠人,想要来偷香云斋的方子和图纸。”她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