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1 / 1)

这位表姑娘的经历,既叫人害怕,又委实叫人怜悯得紧。

“所以,那表姑娘就避到济南府来了么?”陈滢轻声问道。

知实回过了神,白着脸点头道:“是的,姑娘。那表姑娘生母死得早,胞弟也死在那一晚被贼人杀了,如今她自己又坏了身子,就被知县大人给送了回来。听说来的时候,她身上什么行李都没带,只有一包随身的衣物,再有个奶嬷嬷陪着,连个使唤丫头都没有。”

陈滢无声地呼出了一口气。

那招远县令算是为国尽忠,家中亲眷死伤甚重,元嘉帝念其功绩,允其夺情,高升就在眼前。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他把这个坏了身子的女儿送回其名义上的远亲外祖家,只怕便不会再让她回去了。

若换作一般人家,这表姑娘的结局只怕更惨,可因她到底也有一门伯府的亲戚,不好随意处置,于是,县令大人就把这块烫手山芋踢回济南来,也算精明。

“婢子还听人说,那知县大人命跟车的管事传了句话,说是因他父母以亡,膝下独子也死了,上意怜悯,特准他再纳一妾。”寻真此时又道,说话时语声更加低微:

“那管事说了,知县大人交代,如果伯府愿意的话,他会把那个妾位留给伯府的姑娘,无论嫡枝还是偏枝,他都愿纳其为妾。”

陈滢闻言,嘴角便动了动:“这位县令大人算盘打得倒精,没把伯府往死里得罪,场面也圆过来了。”

招远县令抛出了橄榄枝,表示愿意继续与忠勇伯府结盟,那个空置的妾位,便是投名状,而这个被送回来的庶女,则是交由伯府处置的一桩麻烦。

此念一生,陈滢的心头便仿佛压了千斤巨石,呼吸都有几分不畅。

“这是何时之事?”好一会儿后,她方才问。

知实躬身道:“回姑娘,那表姑娘是十月里到的济南,听说来之前一直在养身子。”

停了停,又补充道:“婢子还打听到,那表姑娘因如今身子还是不大好,卢老夫人并世子夫人便打算着,等天气再暖一些,就把人送到庄子上去。”

这一去,怕便是有去无回了吧。

望着远处言笑晏晏的万氏,以及正陪着一众夫人们打马吊的俞氏,那种窒息般的感觉,再度涌上了陈滢的心头。

良久后,她方才深吸了一口气,转首看向知实:“她叫什么?”

知实愣了愣,随后明白过来,陈滢这是在问那个表姑娘的名字,心下便叹了一声,低语道:“回姑娘,那表姑娘姓薛,单名一个蕊字。”

薛蕊,这名字正如她的年纪,正该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儿。只是,这花儿未开,便已遭摧折,恐是难以等到真正绽放的那一日了。

陈滢神情怔忡,远远地望着前方,半天都未曾收回视线。

那俞氏原本正与人打牌,蓦有所感,侧首而视,恰巧便撞进了陈滢的眸子里,不由得一愣。..

再下一息,她便感应到了另一道视线,正切切地投在自己的身上。

她动作极微地偏了偏头,却见万氏先是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正自悄立于曲廊中的陈滢,随后便拿帕子掩了唇,轻轻咳嗽了几声。

俞氏心头瞬间涌起浓浓的不耐,然面上却端着浅笑,行若无事般地转向旁边的大丫鬟,低声交代了几句,那丫鬟便上前替了她的手。

俞氏微笑着起身,向一桌的夫人们告了个罪,便扶了个小丫鬟的手,徐徐款步,径往游廊而来。

见俞氏越走越近,看样子是要过来说话,而陈滢却还在那里出神,一旁的寻真忙轻声提醒道:“姑娘,世子夫人像是要过来了。”

陈滢如梦方醒,转眸看去,便见俞氏已然拾级而上,那张端庄的面容上,蕴着一个极为温柔的笑。

“陈三姑娘怎么没去玩?”人尚未至,笑语先行,一面说话,她一面便回首往身后瞧了瞧,复又转眸浅笑:“那里几个小姑娘都在那儿喂鱼呢,园子里头还有戏文,那可是‘祥云社’今年新排的戏码儿,你们姑娘家该是爱听的才是。”

说话间,她已然走到了近前,陈滢依着礼节屈膝行礼,起身道:“谢世子夫人动问,只是我不爱听戏,观鱼也没什么意思,外头又冷,倒不如在这里站一站,看看风景。”

不远不近的语气,不能算是失礼,却也绝称不上亲近。

第248章 殷勤相问

俞氏微不可察眯了一下眼睛,面上似有几许不虞,旋即又以笑容掩去:“到底是国公府的姑娘,性子真真沉静,不像我们家那两个丫头,整日就知道玩儿。”

这般说着,她便引颈四顾,仿佛在寻人,她身边一个穿葱绿比甲的丫鬟便近前来,恭声道:“二姑娘并六姑娘皆在小阁里陪着姑娘们听戏呢,夫人是要寻她们说话儿么?”

话题自自然然转到卢宛音她们身上,俞氏便将手摆了摆,笑道:“不过是方才话说到了,便想着不知道她们去了何处,却也不是有话与她们说。”

那丫鬟躬腰退下,俞氏便又转向陈滢,闲闲地道:“嗳,说句不怕三丫头你笑话的话,我们家二丫头别看在外人面前像个大人,实则还没长大呢,脾气正别扭得紧,见天儿的跟人置气,又不大爱说笑,轻易就容易得罪了人去,偏她自己还不知道;那六丫头就更别提了,猴儿似地,一天不闯个祸那就不算完,真真是叫人操不完的心。”

她一壁说话,一壁摇头,语气是长辈面对顽皮晚辈时的宽容慈爱,只偶尔将眼风往陈滢身上一掠,似是不经意,又仿佛带着些别的意思。

陈滢回眸望向她,颊边的笑容将及未及,瞧来颇为古怪:“如果世子夫人想要说的是水阁里的事,那么我可以明确地告诉您,卢二姑娘并卢四姑娘并不曾得罪我个人,她们触犯的是大楚律例,侵害的是众多女子的名誉。”

语至此节,话锋一转:“不过,请世子夫人放心,我并没有马上追究她们责任的意思,且也向卢六姑娘陈清利害并提前发出了警告。而在表达清楚了这个意图之后,我们便没有任何接触了。”

她是一如既往地不愿打机锋,干脆一语便斩断了那绕了八个弯儿的话音,直达目的。

俞氏的面上涌出一丝讶色,大约是从没见过有人说话能这样直白的。

只是,她养气功夫甚好,很快便又换出一副笑脸来,诚心诚意地道:“三丫头真是个痛快人,如此我也就放心了,我就知你是个心宽的孩子,不会与人在这些小事上计较。只是,说来说去,这也终归是我们家两个女孩儿不懂事,我这个当伯母的不好推诿,少不得要给你赔个不是。”语毕,竟是作势微微屈身。

身为长辈,对着个晚辈做小伏低,若是被旁人瞧见了,陈滢这一个倨傲的名声,怕就要传遍了。

所幸陈滢早就防着这一手,纵使是心下厌极,却也飞快地侧身避过,又还了一礼:“世子夫人多礼了,小事而已。”

俞氏也侧身避了,含笑道:“你也不必如此多礼。”

说罢此言,她的目中便露出慈爱之色,温言道:“到底我也虚长了你几岁年纪,有些话说还是得说。这人情世故上头,学问是极大的,你们这些小孩子家终是经事太少,有时候未免锋芒太露。我们家两个丫头就是犯了这个错儿,回头她们祖母必会罚的,我也会好生教导她们。”

很婉转的一番话,以退为进、意味深长,劝导与自省兼具,堪称掌握了说话艺术的典范。

若是前世的陈滢,此刻必定要回上另一番话来,明着温软,暗里却将其弹压下去,把对方所有的路都给堵死,抑或是让对方尴尬难堪。

只是,这一世的陈滢,已经不愿这样做了。

“受教了。”她用着毫无受教之意的平直语声说道,微微屈身:“我还有事,就此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