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锁被拉开,咔哒一声响,她尽量放轻了自己的声音,视线小心谨慎地落在每一张病床上,这里的病患年纪都小,靠近门那个只有五岁大,爸爸妈妈坐在边上,哭声克制又压抑。
她接连走过两张病床,看见了躺在最里侧的萧迟,他头上盖着一本书,阳光自窗外洒落,顺着他病床被子的褶皱,歪歪扭扭地铺在了他的身上。
瘦了好多……薄被撑不起一个饱满的形状,空落落地垂着。
病房被三户人家挤得很满,但是萧迟身边没有人陪护,病床边的柜子也很干净,没有花,没有果篮,只放着几样简单的洗漱用品。
萧迟感应到了有人站在自己床前,没有把脑袋上的书摘下,而是抬手挥了挥,嗓音很哑。
“等会儿再吃吧,现在没胃口。”
抬起来的那只手上扎着留置针,医用胶带捆了一圈又一圈,露出来的地方只绷着一层薄薄的皮,血管已经很淡了,骨骼走向清晰可见,腕骨凸得很明显,皮肤比以前黄了一点,掌心倒是白,失血的惨白。
“嗯?”
林仰星的默不作声引起了萧迟的注意,他顶开脸上盖着的书,眼睛微微眯着,适应突如其来的光线,在看清了来人之后先是意外顿住,然后一哂。
“哈……你怎么来了?”
第94章 萧迟你以后可以成为风流的轮椅老头,……
书页之下是光秃秃的脑袋,他没有要遮挡的意思,就这么大大方方地露着,之前林仰星就看出来他的头骨形状很漂亮,即使是寸头也完全把握得住,饱满圆润,未经雕饰得野生感十足。
“盯着我的脑袋看做什么?不是吃药吃的,我提前剃的,生了病出不了门只能自己剃,第一次没经验给铲平了,所以干脆全剃了,没那么严重……”
他瘦了太多太多,面颊两侧凹陷进去,大概是被病痛折磨得很了,神色憔悴,状态实在说不上有多好,但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熠熠闪烁,笑起来还是初见时那双狡黠的狐狸眼。
看得人想哭……
林仰星也确实没忍住,垂着脑袋抹了一把眼泪。
她不知道自己当下是什么情绪,他们认识了三年不到,关系不远不近,甚至还是自己拒绝过好意的尴尬关系。
他在高三第一个雪夜和自己说他要面子,以后都不要再见了,但林仰星还没有做好告别的准备,她总以为这句稍稍带了些意气的玩笑话会被未来几年的时间侵蚀埋藏,也许几年之后他们会因为各种巧合相遇,他笔耕不辍,没准可以成为一个小有名气的作家,如果届时他还和自己过意不去的话,可以把她写在自己的书里骂一骂。
但他不应该是这样的……
“哎你别哭呀,真不是什么大事!我会好的!”
萧迟原本还想打哈哈过去,却见林仰星低着脑袋掉眼泪,撑着身子就要起身,只是还没用上劲,又颓然坠落在柔软的枕头上,疼得他直抽气。
“真的,别哭,我现在没法帮你擦眼泪。”
“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了?还以为你当时能说出那么有种的话,以后的日子也能过的风生水起呢。”
林仰星说话声音很小,她擦了一把眼泪,努力睁大着眼睛,抬头看天花板,试图把眼泪憋回去。
“也不是我想的呀。”萧迟慢吞吞地起身,拍了拍自己的床沿,示意林仰星凑近一些,“看看,我现在是不是很帅?寸头就不是一般人能hold住的,更何况光头。”
他神色枯槁,但是心情还不错,和从前一样,喜欢开各种不合时宜的玩笑。
林仰星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看着他一点一点撑起身子,她想起了初见时在球场肆意的那个少年,如今光芒尽散,连起身都费劲。
“别皱眉了,你知道吗?很少有人能在鬼门关走那么多
遭还能活下来的,你去问问外面的护士,我进手术室战绩可查。”
他说话的时候眼尾翘起,眉眼极其舒展,说不出的得意。
但是……
林仰星瘪了瘪嘴,“这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吗?”
“当然值得了,说明我还能活好多年,阎王带不走我,阳间的事我说了算。”他臭屁地打了个响指,“不过你怎么找过来了?我说了我这个人好面子,都说了这辈子都不要再见面,你就这么着急?改主意了?不喜欢你那小竹马了?”
嘁
都这样了狗嘴里还是吐不出象牙,林仰星坐在凳子上,双手搭着膝盖,即使萧迟说话吊儿郎当,她只是扯了扯嘴角,没收住眼泪。
“与其盼着我改主意,你不如恨我,恨我久一点,恨到我们七老八十了你都不待见我,要去别人面前说我坏话。”
床上的人先是咯咯直笑,笑声落地后化作一声叹息,萧迟抬起自己扎满针孔的手,轻轻地擦去她脸颊上的泪。
窗外的天气不是很好,北宁即将进入梅雨季,天色阴沉,还没开始下雨,却压得人透不上气。
“等到天气放晴的时候我们去海边玩吧?之前就很想去海边看看,之前忙着赚钱攒学费医疗费,一直没时间去。”
他突然说了那么一句,很突兀。
林仰星知道他是在转移话题。
“北宁不就在海边吗?走几步就是了,等你好了天天都能去,你要我陪你……也可以。”
“不一样。”萧迟扭过头,不想再看向窗外,“不一样的,北宁这边淤积严重,海水是浑浊的,如果有机会一定要去看澄澈如玻璃的海,去年暑假那次,你记得吗?看到你们在海边合照的时候就想着,如果我那时候什么都不管,不管北宁这边积攒成堆的琐事,就算和祁牧野打一架也行,能一起去看看就好了,那次大概是我离海最近的一次。”
林仰星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总有机会的,等你状态好一点,总有机会的。”
“也是。”萧迟眯着眼睛笑,双手搭在自己的右腿上,另外一只手上扎着吊针,血气退散了干净,指尖泛白,行动时也有些僵硬。
“知道我动了什么手术吗?”
林仰星摇头。
“怕你会害怕,还是不给你看了,伤口很长,大概有……”他在虚空中从自己大腿后侧点到脚踝,“那么长。”
“医生建议我截肢,说扩散得太快,截肢还能活个几个月,但是不做手术的话谁都说不准,这次病发突然,我还没有做好准备,就问医生啊,能不能不截肢,还有没有其他办法。”
林仰星下意识看向病床上拱起的形状,虽然枯瘦,但好在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