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睿安也知道这一点。

从二十五岁开始研究仿生人开始，他几乎是着魔一样陷进了机械的世界，冷冰冰的机器只会?顺从指令，而不会?像人一样带上?会?微笑的皮套，和这些没?有?生命的金属在一起的时候，顾睿安才能真?正放松下来?，不需要伪装家庭的和睦、不需要面对社会?的压迫，就这样，安静的实验室里只有?他和没?有?生命的机器。

而他也慢慢爱上?，将生命给?予机器的感觉，像是修剪花束，把各种颜色各种形态的枝条修饰，把不和睦变成和睦，把濒死变得生机勃勃，让死气沉沉的金属在他的手上?活过来?。

那种将自己放置在造物主地位上?的战栗，不仅让人澎湃，还会?让人上?瘾，那四年里，顾睿安在仿生人领域开辟出新?的界限，划分新?旧的界限，他所?创造的仿生人越来?越强大，所?覆盖的工种越来?越齐全，看着那些日复一日变得更加生动的仿生人。

‘造物主’的灵魂开始颤抖。

就像是演奏到最?高潮的乐章。

但也是因为他对科技的狂热，埋下了一切的祸端，顾睿安将作为人所?缺失的情感投注在研究上?，开发出的仿生人一代强过一代，原本还不能替代的精细工艺也被仿生人占据，便?捷而不出错的工人，物廉价美，永不停歇，过于发达的科技终于蚕食了人的位置。

除了不能真?正做到自我学习之外，顾睿安所?研发的仿生人简直无可挑剔，社会?的高层看到了其?中潜在的能源，穿着西装的野兽早已按捺不住，手中的刀叉随时随地准备将那份鲜活的血肉吞入腹中。

二十九岁的顾睿安，创造出了颜猷，连带着那份认为失败的‘数据’一同，造物主真?的创造出有?生命的机器，可他却丝毫意识不到，那个按照自己喜好而创造出来?的仿生人，如神像般深情凝视世界的双眼，从始至终只会?看向他。

顾睿安二十九岁的最?后一天，牵着仿生人的手走进了登记处，工作人员僵硬着笑脸祝贺，后颈不正常的皮肤皱起昭示着其?并?非真?正的人类。

盖着印子的红本子拿到手上?，他和颜猷都有?不真?实感，顾睿安没?想到真?的会?走上?和机器缔结婚姻的这一步，被自己创造出的机器拿捏的感觉让人皱眉而沮丧，所?以他将那本结婚证明夹进书本里，放在那个堆灰的角落中。

而颜猷的不真?实感则来?源于他自己的认知和意识，‘数据’的学习成果告诉他，人类只会?和人类结婚，尚未发展出完整逻辑的大脑没?有?人那样多拐弯的思索，仿生人手里的红本子，就像是一颗鲜活的心脏。

颜猷曾经认为顾睿安真?的将他当作同等地位的人来?看待，所?以才会?一起登记结婚，仿生人的证件是假的，但激动的心情却是真?的，刚来?到这个处处是陷阱的世界的仿生人，天真?的不像是真?实。

对伴侣抱有?的错误的幻想，直到被抛弃的瞬间才反应过来?，碧蓝色的海洋下，埋葬着无数船只和人的尸骸。

“仿生人重要的只是数据。”

“我会?带你回去的。”

在知道百分之二十的存活率的时候，颜猷像是察觉到了什么，那道象征着重生的门，他或许永远没?有?机会?踏足，而名义上?的伴侣、与自己相爱的伴侣，只是走向他，伸手取出了后颈处的芯片。

在所?以程序被关闭的瞬间，颜猷很想告诉他。

他不是那些可以被替代的东西，这些天的感情也不是因为那些可有?可无的程序，他是长出心脏的人，是有?感情和思想的人，不是那些实验室里没?有?生命的金属，但他没?有?机会?了。

连顾睿安离开的背影都没?有?办法看见。

僵硬在原地的仿生人，慢慢成为这个荒诞世界的肥料。

直到被抛弃的那一秒，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原来?只不过是被包装成礼品的废品，在伴侣的眼中，自己只是数千万个载体之一，那段被自己视若珍宝的感情，不过是主人对宠物的怜悯，指尖洒出的几粒光辉被误解成用上?真?心的爱意。

是最?残酷和最?荒谬的笑话?。

毫不犹豫的抛弃，才是他这种被制造出的替代品的结局。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科学院的负责人了。”脸上?只看得清虚伪的微笑，那些高层像是带着黑色面具的怪物，居高临下的下达旨意。

顾睿安成为那个世界所?挑选的百分之二十后，社会?高兴的宣布人为进化这一计划是可行的，百分之二十的优秀和百分之八十的平庸，在人情淡薄的未来?被划分的清晰，顾睿安看着那些曾经共事?的同伴沉眠在虚拟仓里，就像是连轴机器运送的肉条子，一个个的送进改造仓。

他们的精神在虚拟世界就默认了自己的死亡，人为制造的植物人是最?好用的资源，社会?坚信，仿生人的程序和人类的躯体，是推动进化的关键一环。

也是最?需要循环的资源。

顾院长，成为他三十一岁成为那百分之二十的优秀之后的代名词。

“仿生人真?的能够学会?学习吗？”

所?有?人都曾经这样质问，顾睿安曾经是最?激进的那一派，但在这次人为计划后却慢慢的平静，随着实验室里无用的仿真?躯体堆积的越来?越多，这位新?上?任的院长也越来?越平静，像是黎明前的暴风雨正酝酿着时机。

三十三岁那年，顾睿安终于认清他无法带回同一个仿生人的事?实，报废的躯壳堆满了实验室，同样如希腊雕塑般漂亮的头颅堆满了几人高的博古架，新?选出的职员并?不清楚实验室是私人禁地，刚从逃杀中幸存的职员推开了潘多拉的门。

“啊啊啊啊啊！”

然后尖叫着想要逃离。

顾睿安尝试了几百次复制颜猷的实验，那间原本只有?苍白的空荡实验室变成了堆满残躯的怪诞秀，断裂的四肢和被刨开的胸膛，被收纳在大玻璃罐子里数以千计的眼球，哪怕职员看到躯体中断开的电线。

依旧忍不住尖叫、想要逃离。

“你看到了？”

随着声音，职员慢慢转头，只在入职当天见过的科学院的年轻院长站在他身后的长廊上?，惨白的长廊连阳光都可以吞噬一样，顾睿安一步步向他走来?，职员却觉得那脚步声像是送葬的悲鸣。

“院、院长.....我不是有?意的！.”

看着瘫倒在地的职员和敞开的实验室大门，顾睿安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跨过他，走到门边，从架子上?取下一颗未被安装的头颅，圣洁而神秘的雕塑闭着眼，像是沉眠，也像是永不复生的死亡。

顾睿安像是不在意身后数十个头颅带来?的诡异，也不在乎他如对待爱人般捧着这颗头颅的怪诞，苍白的手捧着那颗头颅，慢慢蹲下身，与瘫软在地的职员平视，小?幅度的歪头伴随着嘴角微扬，像是不和谐的提线木偶。

“他好看吗？”

随着这句话?落下，职员的心脏跳空了拍子，他看着一直不多露面的院长怪异的表情，一句话?都不敢说。

“你告诉我，哪一个最?好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顾睿安不依不挠，像是盯死猎物的蛇，那几十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头颅几乎让职员崩溃，职员本就是靠着运气好才能从那个计划中活下来?，本就在临界线的理智在此刻彻底崩塌。

他想要大喊大叫，却被捂住口鼻。

拖进那一件几乎被残肢堆满的实验室。

“我一直在想，往仿生人的身体里输入人类的鲜血，会?不会?成功。”

职员生命中听见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