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我们去看看。”

后半夜,楼船由江入海,黑压压的海面?上似乎不见什么船只,韩乙顾不上仔细查看,他驱船沿着海边向南行,在天色放明时,楼船抵达小?渔村所在的海边。

夜色褪去,宽广的海面?显露在人前,海面?平静,只有盘旋的海鸟,并?没有战船。

船上的人不明白是什么情况,留两个残兵守船,其他人纷纷上岸前往小?渔村。

天亮了,鸡鸣回荡在渔村上方,狗警惕地跑出来狂吠,然而烟囱里没冒炊烟,狗要?叫破喉咙,也没有人出来查看。

“村里没人。”大胡子说。

韩乙大步跑向丹穗住的小?院,院门关着,院子里的木头人、扫帚、竹筐都齐齐整整地摆着,卧房里,被褥、衣物都不见了,住在这?儿的人是自愿离开的。他大松一口气,这?才发觉腿发软,他扶着床柱坐下,伸手解开绑在床柱上的布条。

“韩乙?韩乙?村里的人被蔡凌带走了。”大胡子闯进院子里喊。

韩乙已经从布条上知晓了,丹穗跟他说海面?上来了成千上万艘战船,担心战事在这?儿爆发,她跟蔡管事向西?避难去了。

“还真?有战船过来?战船呢?又离开了?”大胡子满腹疑惑。

“先不管这?个事,我要?去找蔡凌他们。”韩乙说。

跟韩乙一道找过去的还有五个男人,他们跟他一样?,也是把妻儿安置在这?个小?渔村。

丹穗一行人有三四十个,行走的痕迹重,又没掩盖,韩乙等六人在黄昏时找到他们头一晚落脚的村落。村里的人得知海面上的战船已经离开了,他们又把收拾起来的家当掏出来归位。

韩乙在这?个村歇一夜,次日?离开,天还没黑就找到蔡管事一帮人,也找到了丹穗。

丹穗提着水桶看韩乙朝她大步走来,他一身血污,身上的冬衣皱巴得像腌了一冬的盐菜,额头上还有一道血疤,血疤险些划过太阳穴,眼睛黑沉沉的,整个人压抑得紧。

两人相互将彼此打量一圈,隔着一步远的地方定住了。

“我活着回来了。”韩乙率先开口,“我来接你回去。”

丹穗上前一步,她扑进他怀里,闻着他身上的血味说:“我一直担心我们会再也见不到面?。”

差一点,要?不是还惦记着她,韩乙不会从战场上逃离,他会和万千无力逃生的百姓一样?,死在临安府。

“除了额头上的伤,身上还有没有伤?”丹穗从他怀里退开,认真?地检查他胸腹和四肢。

“没有。”韩乙拽起她,问:“你住在哪儿?带我过去,我想睡一觉。”

丹穗领他过去,她和李黎住在一个老奶家,老奶的丈夫和儿子都死在战场上了,家里就她一个人。

丹穗把李黎的被褥搬走,她替他脱下脏污的棉衣,说:“你斜着睡,我去烧盆水给你洗脚。”

“韩兄弟,小?娥她爹没跟你一起回来?”李黎神色仓惶地闯进来。

韩乙坐起来,他想了片刻,说:“去的时候我跟他不同船,回来的时候也没遇上他。你再等?等?,或许等?我们回小?渔村他就回来了,我们这?几个是最先回来的。”

李黎没有被他的话安抚住,丹穗烧水的时候就听?她坐在院子里搂着小?丫头哭。

“李嫂子,说不定等?我们回去,小?娥她爹已经回来了。”丹穗出去劝说。

李黎摇头,“你不懂,我这?两天心里一直不安稳,我总觉得他出事了。”

丹穗能理解她的慌乱,今天要?是没有韩乙的音信,她也害怕。她端水进去让韩乙洗脚,等?他睡熟后,她出去陪李黎母女俩坐在院子里。

一直到深夜,小?娥哭累了,倚在李黎怀里打瞌睡,她才抹去眼泪平静下来。

“妹子,小?娥她爹要?是死了,我可怎么办?”李黎找丹穗倾述,“这?世道,我带个孩子如何能活下去?”

“你还有亲戚吗?”丹穗问。

“没了,都死了。”

“蔡管事是个好性子的人,你继续住在小?渔村也行。”丹穗又说。

李黎沉默下来,她心想她带着孩子要?吃要?穿,没了男人,她怎么赚钱?

“今晚你们母女俩跟陈阿奶睡行不行?我跟她说好了,她没意见。”丹穗说。

李黎点头。

丹穗把李黎的被褥抱去陈阿奶房里,等?李黎带着小?娥睡下了,她回到房里。

韩乙睡得不安稳,丹穗之前进来抱被褥他就醒了,等?她掀开被褥躺下来,他伸手搂住她,埋首在她颈项间。

“吵醒你了?”丹穗低声?问。

韩乙含糊地支吾一声?。

丹穗在被下握住他的大手,她温声?问:“你是不是不舒服?”

“我好累。”韩乙一动不动地贴着她,试图从她身上汲取力量,他抱紧她,说:“别说话。”

丹穗便沉默地陪着他,她胳膊探到他背后,像哄孩子一样?拍他的背。

不知过了多久,丹穗感觉脖子上有濡湿的水意,她手上的动作一顿,反应过来是韩乙哭了。

韩乙躺平,顺手擦去她脖子上的水滴,他闭着眼说:“我们去晚了,盐丁都死了,临安府也被胡虏夷平了,胡虏进城杀百姓如宰羊,权贵都跑了,只有平民百姓跑不了。你不知道,我离开的时候,遍地都是死人。胡虏抢走了女人,幼童站在死人堆里哭,但我跑了。”

丹穗眼角淌出眼泪,她心里也堵得慌,她攥紧他的手,这?才明白他能活着回来是下了多大的狠心。

“胖和尚死了。”韩乙又开口说,“陈星也死了,只有我跟丁俞活着回来。”

“你活着,以后能杀更多的恶人。”丹穗干巴巴地安慰。

韩乙长叹一声?,“算了,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