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絮瞥见她眼里一闪而过的哀恸之色,忽然又想起两年前她还身强体壮,整天扯着个大嗓门在院子在村里叫骂,为着炒菜多加了两滴油都要埋怨半晌,此时却身形瘦削失了大半的精神气,嗓音也跟着落寞无力起来。若换了常人看见这一幕,只会觉得她体弱可怜值得同情,然而于饶絮而言,却是狠出了一口气,她憋在心底常年不得见光的怨恨突然就浮出了水面,她受的气流的泪夜不能寐的那些日子,终究还是老天有眼,一报还一报了。

她没在饶家继续耽搁下去,抓着游满手臂离开了这里,那些争吵与谩骂,都渐渐离她远去,从此以后也都再与她无关。

游满这段日子的注意力无时无刻不停留在饶絮身上,这会儿注意到她的情绪不大好,离开饶家后便没再说过话,一直到回家换下麻布孝服,脸色都不见开颜。

他兀自琢磨了下,忽然听见后院的鸡在咯咯咯的叫唤,忙去灶房抓了把米糠和碎菜叶喂它们,拍了拍手准备出来时他目光一凝,三步并作两步的进屋。

“你之前不是说想买猪崽吗?要不我们今天去师父那里挑?”

饶絮疑惑的啊了声,摇摇头:“先别了,刚办完白事,别让师父他们沾染晦气,等过了七七再去吧。还有灶房里剩的那些熏肉腊肠,你记得也取些给薛师父和老秦他们,我们两个人吃得少吃不完。”

长辈去世,饶絮身为孙女需得守孝一年,这一年什么宴饮红事荤腥都不好碰,虽说不必十分严苛,但也得有个态度拿出来,而且近三个月她是没办法再接席面上门给人做菜了,主家总有些忌讳。

游满的猪肉生意倒不用停下,人吃五谷杂粮才能活,总不能因为家里有人去世就彻底不干活不吃饭了,只要他们不沾或少沾荤腥就是了。

“你也隔十天半个月再去集市卖猪肉吧,幸好家里还攒了些银钱,一时不挣钱也能过下去。”

“好,那我去捡些柴火回来,只怕一转眼就要入冬了,得早些备好一屋子的干木头。”

饶絮笑了笑,“那你要是看见什么野菜野果了,也记得带点回来,我给你做好吃的。”

就在饶絮游满关起门来过日子守孝,饶老头去世还不足百天的时候,李怀泽终于从和川郡回来了,村里一时欢欣鼓舞,尤以李家族人为盛,村长和叔公族老们还特地去做了副匾额挂在祠堂上,来往路过的人只需一眼就能知道这村里出了个举人。

两人都为他感到高兴,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只是顾虑最近守孝的原因没亲自上门道贺,而是托李香柳转送了礼。除了这事外,他们还听说饶荷不日就要出嫁了。

饶絮倒没觉得惊讶,饶荷现下十七岁,前头就定了亲事,若是不赶百日内成婚,估计就要再等三年,毕竟她爹娘身为饶老头的儿子儿媳,须得守重孝三年,三年内都没法办什么喜事,她能等,男方那边却不好一直等下去。

游满看着她问了句:“要送礼吗?”

饶絮撑着脸笑,“我们成婚的时候,她来送了吗?”

“没有。”

“那就不送。铜子又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咱们一文一文攒起来的,近一年我都没法挣钱,只能靠你,哪能这么花费?”

这事过了没两天,李怀泽突然上门,彼时他一身蓝色长衫,仍旧是竹簪挽发,眼神温润清和,看过来时还有盈盈笑意。

“你们日子倒是悠闲,若是我不上门来,你们还真不肯露面。”

饶絮偏头给他示意头上戴的白色绒花,“身在孝期,哪好意思上门去叨扰你的喜事,再者说了,你这不是来了吗?也算是见上了。”

李怀泽摸了下鼻子,“我刚回来就听见我娘说了,节哀。”

游满倒了碗水递给他,“还好,对我们两个来说也不是什么极哀的大事。”

李怀泽失笑,一时只觉得这两夫妻果真是极配的,都有些糟烂的家人亲戚,但他们同时又不把这些人当回事,对着外面做戏,内里却是怎么舒服怎么来。

“我过几天就要走了,今天过来是道声谢,我不在家的时候多亏你们帮衬我娘,这话好像以前说过一遍了,但我现在没什么本事,只能口头上多说几回了。”

饶絮和游满互看一眼,都有些讶异,“你不是举人了吗,怎么还要走?是要去外面当官吗?”

“不是,明年二月初有春闱,我要去试一试,若是能中就是贡士,功名更好,举人只是踏入功名场的敲门砖罢了。”

饶絮所知最厉害的官就是县太爷了,她虽然知道上面还有更厉害的,但没听过更没见过,离她似有千万里远,上回她去镇上给丁家做席,知道丁家的祖先就曾经是在京城的官员,已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人物了,没想到如今李怀泽居然也要踏入那些地方。

游满强些,他在服役打仗的时候还能远远瞅见将军的身影,更多的却也没了,因此二人对这个什么春闱贡士都是一头雾水。

“其实我也没把握,或者说应该不能中,这次乡试侥幸能中还得了个不错的名字就已经是出乎意料了,但想着都走到这里了,怎么也该去试试,撞撞南墙,知道不足才好。”

李怀泽说起时笑了笑,他在云山村长大,即使有几分读书的天资,但所接触的东西都远远不及这回在郡城里所见的那些人物,读书一道上落了下乘,人脉见识上又落了下乘,原本就是没什么希望更进一步的,他本来也不打算再考,免得拖累家中母亲。

但偏生郡城的官员大儒设了宴讲了学赠送了些银子,他回到永原县的时候县老爷也送了几本大儒释义的书册给了银子,留了一半给母亲用以生活开支,剩下那半勉强能够他来回的路费,哪怕不为会试功名,他出去游览山川也也对来日大有进益。

“也好,放心吧,我如今每日都闲着,要是陶婶不嫌弃我身上带孝,我定然多去烦她。”

饶絮不懂得李怀泽那些宏图展望,但他们关系不错且有一点师生的名分在,又同住一村看顾着陶婶也不是什么难事。

游满也朝着李怀泽点了点头,示意他放心。

过了几天,饶絮正和游满在家琢磨新鲜吃食的时候,就听到李怀泽再次离开的消息。

第131章 知足常乐

待在家中守孝的时间过得不快也不慢,饶絮偶尔会出门去看看陶婶和她说话,李怀泽之前回来后总会和她谈谈平安镇外面的世界,饶絮也经她听闻两分,那是个很大也很纷乱复杂的地方,和他们这个小山村的平静截然相反,她听了后虽然有几分新鲜,却也没什么奢望。

当然她更多的时候是待在家中,研究研究有什么新鲜的菜式,争取不让自己的手艺生疏;复习复习李怀泽留给他们的几本书,上面的字大多她都认得了,拿着木炭也能勉强写几笔,虽然歪歪扭扭不太好看,但游满总是满口称赞的。

期间不乏好几家上门请她做席,但在看见她臂上的黑色孝布和鬓发中的白色绒花时又了然于心,只能闭口不谈,另问了几句什么时候合适,毕竟她做过秀才和举人的宴席,已经在附近村落都传出了名声,个个都想请她上门沾沾光。

过了两个月,臂上孝布取下,唯留绒花还在发间,饶絮也开始和周围邻居走动起来,只是仍旧不做席面少沾荤腥,逢着谁家有喜事热闹她也只是远远看上两眼,送上礼钱就是了,绝不上门一步。

今年冬天难得还没到最冷的节气就飘落了几滴雪珠子,清晨饶絮起身掀开帘子就看见远处的山巅洁白一片,中间的山林也蒙上了一层白蒙蒙的纱,院子里湿漉漉的全是雪化之后留下的水渍。

她朝手心哈了口热气搓了搓,肩上就被人披了件外衣。

“冷起来了,多穿点,我去把炭盆点上火。”

游满边说边走近堂屋,经过一夜,炭盆里只剩下冰冷的灰烬,他只好拿着火折子重新点燃茅草引火烧柴,不多时融融火光便温暖了整个屋子,和室外的雪景相映成趣。

“原本还说今年能去给外公外婆拜年,如今看来也只能算了。”当初饶老头刚去的时候,冯老头和江氏在这里给他们收拾照看屋子,回家还能吃上一顿热汤饭,后来他们两个要守孝,也就不好长留两位老人一起住,没几天就送回去了。

“托人送些东西过去吧,好歹算尽了孝,等明年除孝了就能亲自过去拜年了。”

饶絮烤着火取暖,点了点头,点到一半想起来什么,余光瞥了几眼游满,游满注意到她这边的动静,抬手捏了下她脸颊。

“想说什么?”

饶絮干笑,“杨翠芹和游三离开村子了,你爹和游思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