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氏看了眼老头子,没说话,只叹了两口气。
冯老头也盯着自家老婆子,盯了半天也不见开口,迎着饶絮越来越好奇的眼神,咳嗽了一声。
饶絮失笑,“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不能同我说?”
“丫头,那我们说了,你可不能难过。”江氏先叮嘱了句,等饶絮点头后手肘拐向老头子怼了几下。
“刚我们听说,姓饶的老家伙,也就是你爷,没了。”
游满刚踏出门就听见这消息,顿时愣住,随即又立马看向饶絮。
饶絮微惊,然而也不见什么极大的心情波动,仍旧从容搀扶着江氏和冯老头坐下,心里头千转百回,说不清什么滋味。
江氏觑着她的神情,“听说是年纪大生病了,已经躺着起不来身喝许多天的药了,刚去的。”
“也挺好的,少受些折磨。”饶絮轻接了一句,他今年夏都满了七十,这两年饶家事情又多,儿孙也不中用只知道添麻烦算计银子,早早去了也算是解脱,至少不用担心干不了活的时候没人养老。
“你奶哭得死去活来,听说都晕过去两回了,饶大饶四两家都穿了孝服给各家亲戚送信,只怕也快要到你这里了。”
饶絮虽说和饶家无甚瓜葛,但至始至终都背着饶家的姓,她爹也是饶老头的二儿子,抹不掉这层血缘关系,平时不往来没什么,但人都没了要是还不去披麻戴孝送一程,就容易被人戳脊梁骨说不孝了。
“我知道,就是要麻烦外公外婆帮我看着点家里了,我和游满接下来几天估计都没空。”
这边话还没嘱托完,院子里的门就响了,游满顺手打开,就见一身素白孝服的饶荷抹着泪泣不成声,哽咽着将消息说了,又把两身粗麻布孝服递过来,很快就转身去了下一家。
饶絮和游满换上孝服,又叮嘱了两句外公外婆,有事只管去那边找他们就是,这才低头佯作伤心擦泪匆匆跑去饶家。
还没进院就听见里面刘秋桂哭天喊地的叫骂声,张秀芝周兰草这两个已经十分合不来的妯娌也摒弃前嫌边哭边劝慰婆母保重身子,家中几个男丁都出去送消息了,最先看见饶絮二人的却是牵着孩子站在一边的方桃雨,她嘴一张就想说些什么。
饶絮笑着比了个嘘声的手势,又往身上的孝服指了指,方桃雨不甘不愿的闭了嘴,拉着孩子走到另外一边眼不见为净。
“这不是絮娘这个大忙人吗?”饶老头兄弟家的儿媳妇瞥见他们,冷嘲了声,“我可是听说今年大伯过寿都没能请你来做一桌菜,却不想今儿到了。”
饶絮没抬眼,手指掸了掸衣袖上的尘土,“伯母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但我好歹知道灵前不说晦气话,要让走的人安心闭眼,伯母长我几十岁,连这些规矩都不知道吗?要真是如此,就该好好在家学学,别出来丢人现眼。”
这位堂伯母眼一瞪当即就要开骂,游满手臂一拦站在饶絮身前,目光落在她身上打量了几眼,连她旁边瘦胳膊瘦腿的儿子也没放过,妇人立马就有些心虚的揽着儿子退了两步。
刘秋桂被这边动静引来视线,看见饶絮的时候新仇旧恨齐齐涌上心头,她恨不得马上用扫帚把人轰出门去,然而想起还在堂屋里躺着的老头子,他生前要脸了一辈子,就是临了遇见几个不成器的儿孙误了事,总不能让他死后也走不安稳,她狠狠咬牙憋住这口气,拂袖转身只当没看见,又哭着跑进屋里去哭了。
事到如今,遭遇了这么些事,张秀芝也渐渐认了命,虽说仍旧不怎么待见饶絮,但至少不会沉不住气。
“絮娘,快过来吧,你是老二家的独苗,一会儿站在你两个堂哥身后就是,游满也是。”
按辈分长幼次序排,饶大福张秀芝他们在前面,饶絮和饶兴文等人在后面,她前面本该还有个饶梅,不过人不在也就不留地方了。
“村里老先生给算了日子,先守三日灵,然后再择地方安葬,幸好寿衣和其他东西都是一早备着的,不至于手忙脚乱,就是这几天来客的吃喝,须得絮娘你费心几分。”
饶絮也没推辞,只是也不全然答应,“我年轻没见过什么世面,这方面终究不足,还得大伯母和四婶处处提点着。”
“这是自然,你放心,我心里都有数的。”
张秀芝说完,就见门口又有了新客过来,都是村里七拐八拐的亲戚邻居,听见消息走几步路就到了,不一会儿饶家门口就围满了人。
第129章 哭声越大揍得越狠
庄银心和田桂花知道消息赶过来的时候还有些担心饶絮过不去坎不愿意露面,李香柳也被她娘支过去叫人,结果一路忐忑却见饶絮游满已经在场披麻戴孝了。
两人齐齐松了口气,先劝慰了两句屋里的刘秋桂,后和张秀芝寒暄,这才能脱身过来。
“来了就好。”这句压低了声,随即庄银心又扬声叹气,“饶大哥也算是喜丧,别太过伤心了,还是要保重身体。”
饶絮含着哭腔,“我知道,麻烦庄奶奶您跑这一趟了。”
不远处的周兰草看见她装模作样只觉得眼疼,又深觉她小心多狡猾,若换了平时她必然是要好好挑刺的,然而饶家外面的人越来越多,她和妯娌都得一起招呼来客分身乏术,只能任由饶絮装出一副极为孝顺的模样来。
没过多久,连久不踏足云山村的饶春妞都一路哭一路嚎拖家带口的奔了回来,一进院子人还没见着就先跪在地上了,身边的丈夫和几个孩子也齐刷刷跪地。
这回张秀芝和周兰草都有些嫌恶了,纷纷别过头不看她做戏,若不是饶春妞丧良心说了那么一门亲事,他们饶家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样,说不得饶老头还能多蹦?Q两年呢。
饶絮也不耐烦和这些人见面说话,自顾自拉了游满就站在屋外低头啜泣,偶尔有人过来安慰,也都嗯嗯啊啊的点头敷衍过去,一直到夜色降临,堂屋布置成灵堂,屋外也都搬了桌椅凳子给来客休息,饶老头也被饶大饶四和几个孙子合力穿上寿衣抬进了棺材里。
饶絮跪在众人之中,抬头看着灵柩,耳边哭声嘈杂,她忽然就想起了多年前的场景,她也是这般和娘跪在灵前,哭得眼睛红肿嗓子都快哑了,也依旧无济于事;后来她再一次跪在娘的灵前,眼泪都好似流干了,只知道呆呆看着中间的灵柩,直到最后被黄土掩埋。
“阿絮?”游满跪旁边,很快注意到她的不对劲,趁着众人没察觉轻扯了下她的袖子,“怎么了?”
饶絮抬头对上他担忧的目光,轻摇了摇头:“没事。”
游满亲娘去世时他尚且还在牙牙学语,刚学会走路叫人,什么都一片懵懂,记忆里关于母亲的记忆多是杨翠芹,因此他并没有饶絮这般的切身之痛。
呜呜咽咽的哭声和烧纸的火光一直持续到夜上中天,众人白天布置灵堂招呼客人都精疲力竭,当下也没再絮叨什么,说了两句明后日的安排便各自去歇息了,独留刘秋桂愣愣的跪坐在灵柩前,手里的黄纸一下下丢进火盆,眼泪倏然落下。
“老头子,你怎么就这么去了?”她捂着嘴哽咽,“早知道有这么一天,我们就该早早分家单过,也不必为他们费尽心思收拾烂摊子,累得你老了老了还要吃苦头。”
“我们一起过了四十多年,四个孩子中唯有老二最有良心,要是他还在饶家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几张黄纸在盆中被火光燎尽成灰,她忙又扯了几张丢进去,“你要是下去了看见老二,记得和他说说话,这些年他也不来梦中看爹娘,是不是还在怨我们呐?”
许是饶老头突然去世带给她的打击比较大,现在又四下无人,刘秋桂难得的吐露了几句真心话,“他怪我们也是应该的,既没有出银子救他,又亏待他媳妇儿闺女,真换了老二还活着的时候,只怕早早就分开住了。”
灵前火光摇曳,刘秋桂抬头看着饶老头的牌位,本就因为烦心事而显得苍老的脸上更添风霜,浑浊的目光里满是哀色和心酸。
“下辈子,下辈子我们再改性子好好待人吧,这辈子也只能这样了。老头子,你在地底下可要记得保佑我,至于旁人你就别管了,都是各自的命数。”
第二天一早,饶絮过来的时候就见饶荷在灶房煎药,一问才得知刘秋桂昨晚整夜都在灵前守着,劳累悲痛交加之下今早就坚持不住晕了过去,这会儿正在屋里咳嗽个不停。
饶荷低眉顺眼的看了她一眼,端着药转身进去了。
饶絮坐在灶房里准备熬粥做早饭,就算这家人不吃,一会儿来吊唁或是帮忙的人也得吃点,所幸她在饶家做了几年做饭丫头,刘秋桂等人习惯把米粮放在什么地方都一清二楚,不一会儿灶房里就升起烟火来。
“咳,”饶兴文突然捂着嘴走了进来,“絮娘,我有些话想和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