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愈发得?急切,像是阵前的战鼓,敲得?人心乱如麻。小叶口中英娘失魂落魄的模样,在脑海中不断浮现。他反复咀嚼着自己对英娘说的话。这些日子以来,心中的怒气无处释放,每次见到她,那股怒火,便如添柴加油般越烧越旺,话语脱口而?出,如今想来,是不是太过绝情?
然而?,他绝不能接受,与一个不爱他的人过一辈子,这是他的底线。可他真的要疯了。他不是没偷看过,那立在窗外的倩影,心里?有一种可怕的想法,她再坚持送饭几?日,自己可能就要败下阵来。
感情,是一场理不清,道不明的官司。
做都?做了?,覆水难收,还反复回顾什么!拖泥带水,纠缠不清,哪里?像个大丈夫!
陈玠心生烦躁,将一切思绪抛在一旁,拿起桌上华远寨的资料,再次熟记。不过读了?几?行,他转首望向?窗外,雨水倾泻而?下,奔赴自己的归处。也不知英娘平安到家了?没有。
*
宋英娘病倒了?。
记忆中,她很少?生病,除了?从人贩子手中逃出,泡在冰冷的河水里?那次,没有病得?起不来身的情况。她是家中干活的主力,不能生病,也不配生病。这一次,她实?在是挺不住了?。
大雨那天,回到家中,她全身湿漉漉的,头?发拧出不少?水来。她喝着黄芩熬的姜汤,任由秋兰擦干身子和头?发,听着秋兰大骂陈玠,她连为他解释的力气也没有了?。
没多久,她先是觉得?浑身发冷,像是浸泡在冰水中,她躺在床上,裹紧被子也冷得?发抖,接着身上每一寸肌肤都?在着火,连呼吸都?滚烫。
秋兰急忙寻来郎中,说她是“外邪侵袭、身体虚劳、情志不畅、忧思过度”,由此导致的“温病”,服了?药,英娘就昏昏沉沉地睡去。等她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三日早上。
她身上还是有些燥热,喝了?粥与药,又?再次睡着了?。这次,她时而?梦到陈玠与自己情意缠绵;时而?梦到陈玠痛斥欺骗;时而?梦到孩童时的无忧无虑……她还梦到娘生第三个孩子时,痛苦地喊叫,那是多么令人绝望的撕心裂肺。
宽儿紧紧抱着她,浑身发抖,眼泪浸湿她的衣裳。她用手捂住他的耳朵,看着邻居婶子们忙来进?去,心里?害怕得?很。
爹呢?爹怎么还不回来?
只听屋里?的婶子们讨论道:
“都?找人去请接生婆了?,这么长时间,尹婆子怎么还不来?”
“她昨日去邻村了?,谁想英儿她娘今日就要?生,这又?下了?大雪,怕是不好往回走。”
“找人再去催催吧,时间太长,要?出人命的!”
“我去!婶子你告诉我在哪,我去找!”英娘放开弟弟,冲进?屋里?。
“你?你不行,你一个孩子……”
“我去!”英娘听着娘痛苦地叫唤,眼泪不住地往下掉,抓着婶子的衣服,哀求道,“娘太疼了?,我要?救她!让我去吧!”
接着,她就身处一片白茫茫的大雪中,风像刀子,刀刀割人脸,雪有膝盖那么深。她一脚深一脚浅地走着,举目四望,房屋都?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她走着走着,渐渐不知自己要?去哪里?,害怕起来,怕自己再也回不去。回头?见雪上还有来时的脚印,又?慌忙按着脚印往回走。
随着走近,家的轮廓益发清晰,她的心却怦怦直跳,犹疑不定,为什么没有娘的喊叫声?也没有婴儿的哭声?她拔腿就跑,鞋子陷在雪中也不管,脚着足衣,踩在冰凉的雪上。
近了?,更近了?,她终于听到婴孩的哭声,和娘的细语。她放下心来,谢天谢地,谢天谢地,娘还在,娘还在……
可是心情为什么还如此沉重?
不知周围哪里?传来叫骂声,吵架声。英娘四处看看,哪个邻居家又?吵起来了??她无暇去看热闹,只是满心喜悦,想要?回家看看娘和弟弟,她掀开门帘,刚要?喊一声“娘”。
“咣”一声巨响,英娘吓得?蓦然坐起,心脏剧烈跳动,在胸膛“咚咚”直响。
她抚着胸口,让自己平静下来,突然发现眼前和刚才是不同的景象,怔怔地想了?一会?儿,才想到真实?的结果,心不断地坠下去,坠下去。
外面又?“噼里?啪啦”地乱响起来,像是什么东西被砸碎了?,里?面夹杂着秋兰的咒骂,蒋平的劝阻声。
出事了?!英娘回过神来,忙不迭地下床穿鞋,拽起件衣服披在身上,忍住站起时的头?晕,冲了?出去。
第74章 敲诈 打开屋门的一刹那,外面一下……
打开屋门的一刹那, 外面一下子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她身上。
除了?秋兰和蒋平,院子里还站着七个人,英娘一个都不认识,他们不论高大矮小, 还是?消瘦肥胖, 脸上都透着一股凶狠。
英娘嗅到空气?中浓郁的豆酱咸味,这才?注意道?, 装着豆酱发酵的大缸被打破, 碎片混着赭色的豆酱散落在地上, 豆酱还在流淌。七人中有一人手中拎着长?棍,上面沾着豆酱, 刚才?震人的声响, 就是?由?他制造。
这场景似曾相识,英娘顿时想起,之前何伟还不上钱, 家里被放印子的砸得乱七八糟,她心中“咯噔”一声, 难道?又是?何伟惹来的麻烦?后来又马上想到,不对啊,“卖妻”一事后,何伟不是?受杖刑, 接着就被流放三千里了?吗?
这些念头在英娘脑中飞快闪过, 却没得出最后的结论。只有一点能够确定, 来者不善。
“英娘, 你?怎么起来了??你?的身子还没好呢!”秋兰急忙跑过来,握住她的手。她的身子还在发热,与她相比, 秋兰的手显得格外冰凉。
“秋兰姐他们是?……”英娘低声问?道?。
“你?就是?这里的掌柜?哼,正?找你?呢!”长?棍男旁边的一人笑道?,即使右眼?有一道?伤疤,眼?睛只能半睁,不怀好意的神色,仍然清晰显露。他上前几步,秋兰警惕地挡在英娘身前,蒋平快步将她拦在身后。
“我兄弟昨天吃了?‘贵店’的豆酱,上吐下泻,郎中说是?中毒,他现在还在医馆躺着呢,这小命差点都没了?,掌柜的,你?说该不该赔我银子?”
“如果真是?吃了?我们店里的食物中了?毒,我们应该赔偿。”英娘声音嘶哑,像是?灰喜鹊刺耳的尖叫。对面听了?,嘻嘻哈哈笑成一团。
伤疤男也笑了?,他假模假样称赞道?:“还是?掌柜的识大体啊!你?家伙计要有你?一半的痛快,我们也不会动手。既然掌柜说清楚,小六子,把药费报给宋掌柜,让她给清一清!”
“等等,”英娘喊道?,“你?怎么证明,是?我们店里的食物有问?题?没有证据,恕我无能为力!”
伤疤男脸色瞬间阴沉下来,阴森道?:“原来也是?个不识趣的,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动手!”
余下的几人立马散开,有的冲进铺子里,将案上的豆腐木盘一把掀起,白嫩嫩的豆腐被扣在地上,碎成一滩。外面又响起瓷瓶落地的破碎声,他们一边往地上砸,一边还要比谁砸得声音更响。碎片在地上弹跳,秋兰伸开手臂,紧紧地守在英娘身前。
杂物室里又传来响动,那是?放豆酱发酵豆子的地方,黄豆也储存在那。蒋平冲破阻拦,跑到门口?,先是?被里面扬起的黄烟呛到,回头咳嗽几声,再往里看,发现他们的人,正?将架子上的簸箕一件件扒落在地上,发酵豆子上的干黄衣被抖落,形成阵阵浓烟。
“你?们太过分了?!什么证据也没有,就是?欺负人!”蒋平怒道?。
可那些大汉根本不理,其中一个打开屋里的麻袋,发现里面装的是?黄豆,喜道?:“把这个扔了?,看他们还拿什么做豆腐!”说完,拖着麻袋就往外走。
蒋平大惊,这可是?英娘好不容易从府城买回来的。没有了?这些存粮,他们还如何做生?意!
他一步拦在那人身前,伸手去抢麻袋,“给我!”两人力气?差不多,拽来拽去,互相争执,难分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