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长青立即把剑放下,站起身来,走到门边正欲推门而入,但是只推开了一条缝,门后面的人像是受了惊,用力一推,门啪地一下再次合上了。
迟长青顿时疑惑起来,他迟疑问道:“怎么了?”
过了片刻,门又悄悄试探着启开了一条缝,紧跟着,一只玉白的纤细手腕从门缝里伸了出来,银色的月光自屋檐倾泻而下,洒落在那如雪的肌肤上,简直白得晃眼,她细长的手指怯生生地向他招了招,仿佛深山间的精魅一般,迟长青怔怔然地看了许久,才屏住呼吸,将自己微颤的手送过去,掌心摊开,递给她。
他脑子里浑浑噩噩地想,倘若这精魅是要他的心,他恐怕也会毫不犹豫地送上。
好在门后的人并不是要他的心,只伸出细白如玉的手指,在他的掌心写写画画,像是在勾缠戏弄,却并不显得轻佻,只让人觉得她天真而单纯。
迟长青满脑子乱哄哄的,完全不知道洛婵在他手心里写了什么,甚至都忘了反应,直到洛婵拉着他的手,轻轻摇了摇,仿佛在疑惑他为何不给回应。
迟长青才竭力平稳了心绪,哑声道:“方才没看清,你再写一遍。”
洛婵只好又仔细写了一遍,迟长青这回看明白了,他握紧掌心,道:“我这就去拿。”
那条如玉般的手臂便缩了回去,门后传来轻微的叩门声,示意她听见了,迟长青立即转身离开,步子迈得又快又急,宛如落荒而逃一般。
没多久,洛婵便等来了干净的布巾,早春的夜里还有点冷,她冻得瑟瑟发抖,再顾不得什么,哆嗦着擦干了身体,套上了衣衫,然而穿好衣物之后她便后悔了,今晚不该洗头发。
她抓着湿漉漉的长发有些发愁,怎么才能弄干呢?
从前在府中时,都是贴身的婢女们精心打理,用布巾细细擦拭之后,又在熏笼旁一点点烘干,搽上头油,再仔细梳顺,如今肯定是没有那样的条件,洛婵只好用布巾慢慢擦,擦到她都犯困了,头发却还没有干。
她索性懒得再管,把梳子一扔,趴在床上打起了盹,半睡半醒之间,有脚步声从屋外进来,沉稳有力,是迟长青,他走到床边停下,洛婵朦胧中感觉到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紧跟着是熟悉的声音,低声问:“睡了?”
洛婵没睡,但是她困得很,连眼睛都懒得睁开,便没回应,过了片刻,感觉到一只手轻轻碰了一下她的脸颊,那手很凉,像冰一样,洛婵被冻得一个激灵,醒了。
她睁开眼来,看见迟长青正俯着身看过来,修长的手指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语气里带着几分责怪的意味:“为何湿着头发睡?若受寒了怎么办?”
洛婵揉了揉眼睛,在他掌心里写字:困。
就这一个字,也跟撒娇似的,迟长青凤眸微抬,又看了她一眼,起身去取了干燥的布巾来,向她招手:“过来。”
一看有人伺候,洛婵立即乖乖地凑过去,让迟长青给她擦头发,修长的五指拢起如绢的青丝,触感细软柔滑,让人想起小动物柔软的绒毛,洛婵跪坐在他面前,强撑起精神,她感觉迟长青身上的温度有些低,泛着凉意,如同这春日夜里的寒意,她拉过迟长青的手,问他:你很冷么?
迟长青微微一怔,道:“不冷。”
洛婵疑惑,继续发问:那你身上为什么这么凉?
迟长青沉默片刻,才道:“刚刚沐浴完。”
洛婵面上露出几分惊讶:你用凉水沐浴么?
“嗯,”迟长青想了想,一边替她擦拭头发,一边解释道:“我从前驻守北漠时,都是用凉水,军营不远的地方有河,将士们都是在河中沐浴,不分冬夏,时间一长,就习惯了。”
洛婵光是想想冬天那冰冷刺骨的河水,就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在迟长青手中写道:不怕冷么?
迟长青失笑,道:“边关严寒,每每到了八月时候,就开始下雪,那里的冬天很长,若是习惯了,就不觉得冷,将士们都是大魏的刀盾,悍不畏死,何惧寒冷?”
说到这里,他便微微抿起薄唇来,不再说话,洛婵看见他眸中的沉沉之色,敏锐地察觉到他此刻的心情不太好,便十分乖觉地没再打扰,任由他替自己擦拭头发,还打了一个小小的呵欠,大将军手上的动作很轻,手指穿过洛婵的发间时,她觉得很舒服。
渐渐的,洛婵又开始泛起困来,脑袋一点一点的,如小鸡啄米也似,模样很是可爱,迟长青这么看着,心中才浮现的郁气便一扫而空,化作了满腔的柔软。
未免小哑巴一头栽倒在床上,迟长青便伸出手扶着她的肩,一旦有了支撑,洛婵便立即放心地往后软倒,仿佛没有骨头似的,瘫在了床上,恨不得直接就睡过去。
迟长青只好让她躺在床边,头枕着自己的腿,继续一点点替她擦拭半干的长发,月光透过窗纸洒落在地,满室亮堂堂的,月色映照在长长的青丝,交织成了一片璀璨的银光,美好而澄澈,仿佛这世间最干净的初雪,不染尘埃。
……
洛婵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金色的朝阳将窗栏的影子投落在地上,分割出一道道阴影,她坐起身来,还有些愣神,回想了一下昨夜的事情,迟长青在帮她擦头发,没多一会儿她就睡着了。
迟长青呢?
洛婵穿好了衣裳和鞋子,打开了屋门,看见熟悉的挺拔身影正站在院子里,正在练剑,迟长青的身量很高,比二兄还高,洛婵只到他肩膀的位置,若是要与他对视,需要仰起头来才能做到。
洛婵甚至怀疑他一只手就能拎起自己。
她胡思乱想着,看见大将军把长剑舞得风生水起,在阳光下连成了一大片银光,煞是好看,洛婵也看二兄练过剑,平心而论,她还是觉得大将军练得更好看,一招一式都十分流畅完美,当然了,二兄更擅长枪法,与大将军各有所长,这样比显然是有些不公平的。
洛婵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还不忘为自己小小的私心找个借口。
迟长青长年习武,耳目灵敏更远甚于常人,洛婵一出来他就有所察觉,待一套剑法练完,他才挽了一个剑花收势,缓缓吐出胸中浊气,转身看向门边的少女,道:“起来了?”
洛婵点点头,迟长青将剑挂在墙上,道:“饿了么?我煮了粥。”
不说还好,他一说,洛婵倒真觉得有几分饥饿了,点点头,去打水洗漱了,她掬水净面的时候,迟长青便站在她身旁,十分熟练地替她撩起散落的长发,发丝细软柔滑,如云似墨,手感颇好,他忍不住捻了捻,问道:“不是给你买了一些挽发的簪子么?不喜欢?”
洛婵直起身来,因着才净过面,一双眸子水雾蒙蒙的,在阳光下如同清透的琉璃,她比划了一下,正要写什么,迟长青却若有所思地接道:“不会挽发么?我试试。”
洛婵张了张口,表情很是讶异,大将军竟然还会梳女子的头发?
☆、第31章 第31章大将军忽悠起人来,好像……
第31章
窗扇大开着, 正对着后院, 窗下的妆台上摆着一面铜镜, 是迟长青昨日从那货郎的摊上买的,上面的花纹虽然不甚精美,但是胜在镜面磨得很好,光可鉴人, 少女披散着长发坐在那里, 阳光自窗外倾泻而入, 仿佛给她周身都蒙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洛婵自一大堆花簪发钗中挑了半天,拿起一枝递给迟长青, 那是一枝很朴素的木簪, 做工还算精细, 上面刻着几朵海棠花,旁边还有一只振翅的燕子, 衔着一朵花,颇是可爱。
迟长青接了那发簪, 仔细回想了一下昨天货郎所教的手法, 开始小心翼翼地替洛婵梳起头来,挽发本就是一件精细的事情,需得心灵手巧,才能绾得好看, 松了也不行,紧了也不行。
大将军到底是没做过这些事情的,看起来笨手笨脚, 洛婵借着铜镜看他,男人的一双剑眉紧紧皱起,凤眸中满是认真之意,表情慎重得如同在做一件什么大事一般。
好容易把发髻挽好,簪子别上去,迟长青松了一口气,露出一点笑意来,道:“行了。”
才一放开手,青丝散开,簪子顺势滑落,掉在地上发出哒的一声轻响。
迟长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