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1 / 1)

“先皇一手教出来的人,差不了。”和尚看他一眼:“往年这时候都是你家那小子过来静心,这次换成你了?”

沈散培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说得好像你不知道他出门了似的。”

“我倒想问问,他在外边做什么事了,让你算着日子来这里等他。”

沈散培沉默了下,坐正了身体抬头看向对面的和尚:“了因,你还记得当年头一次见到怀信说的话吗?”

“说他贵人命,所遇皆贵人?”

“我当时更在意的是你后面说的那番话。”沈散培端起茶盏在手心慢慢旋转:“你说他贵人命的贵,不是权贵的贵,是‘民贵君轻’的贵,是‘民为贵,社稷次之’的贵。”

说起这事了因大笑:“记得记得,吓得你当即去察看是否隔墙有耳,也不想想和尚我的本事,附近要有别人我能说那话?”

回想往事沈散培也笑了:“当时正是先皇收拾权贵的时候,京城风声鹤唳,你给我来一句‘民贵君轻’,我当时都恨不得把你这口无遮拦的祸害扔回净心寺,但我把你那话听进去了。”

了因点点头:“你把怀信教得不错。”

“这也让我困惑许久,你既说他的贵是民贵君轻的贵,又说他所遇皆贵人。前者是说的民,后者,他生活在遍地权贵的京城,以他的生活环境来说,他所遇的只能是权贵,那你说的岂不是自相矛盾?这话,最近我才解了。”

了因若有所思的点头:“和他这次出去游历有关?”

“他这次出去并非为了游历,而是回了同心府,他想解了心结,我自是不能拦着。”沈散培轻笑着摇头:“娘肚子里那点好东西大概都被我占去了,我那兄弟脑子就是个摆设,把个妾室扶正做了填房也就罢了,还让他们算计到了怀信头上,要不是怀信警觉,他就要折自已家里了。”

了因眉头一拧,慈眉善目瞬间成为怒目金刚:“早说让你正式过继,你非说等他主动提起,无需勉强。人要真折了,我拆了你兄弟的骨头,怀信养这么大和尚我也是出了力的。”

沈散培端着茶盏碰了对面那杯一下:“才得到消息的时候我也后悔,要是早将他过继到我名下他就不必伤这回心,而且这本就是他母亲的遗愿,我那兄弟也有两个儿子在膝下,不算夺人儿子。后来陆续收到他的消息,知晓他离开同心府时结识了个姑娘。我没去查那姑娘的底,只知她没有多高的门第,父母双亡,带着两个幼弟回宗族寻求庇护,怀信以未婚夫的身份跟着一道去了。”

看和尚瞪大了眼,沈散培顿时心情大好,自已才知道那会可比他稳得住:“他在那里一呆就是两月余,什么都学,什么都做,以一个普通百姓的身份去了解百姓的生活,这远非浮于表面的了解可比。我派去的人正好赶上了他们那里闹洪灾,来信说怀信拿着我那块督察使的牌子和县令献计献策,和百姓一起吃住睡在河堤,在上下县城都失守被淹的情况下他们那个县守住了。十七岁就能让许多人心甘情愿叫一声沈先生,这足以说明他在这事上做得漂亮。”

“你觉得那姑娘是他的贵人?”

“见着人我就知道是不是了。”

了因又问:“如果是,你待如何?不是,你又待如何?”

沈散培靠着凭几仰首看着屋梁:“是或不是,我都不打算如何。不说远了,只算一百年,都够一个屠夫成为将军,也够一个大官身首异处,家人沦为普通百姓,甚至贱民。你是要看不上当了将军的屠夫呢,还是看不上曾经前呼后拥只是如今落魄的大官后人?谁又能确定他们就没有翻身之日?”

沈散培冷冷一笑:“风水轮流转,谁也不必瞧不起谁。”

“就你这佛性,比我都够格做这净心寺的住持。”了因和尚喝了口茶,靠墙坐着伸直了腿:“那小子这会不知道多忐忑。”

“他要是对我这点信心都没有,那也白在我身边待这许多年。”沈散培拿起炉子上的热水给两人倒上。

“那么多想和你结亲的你都拒了,最后要是娶这么一个小门小户的,他们得排着队的来笑话你。”

“你平日里敲的不是木鱼,是你的脑袋吧!”沈散培瞥他一眼:“新君如今最忌惮重臣之间结亲,以我现在的官阶和哪家联姻都是大麻烦,要能甩了这大麻烦,几句闲言我就当赞美了。”

了因和尚叹了口气,虽然是先皇一手教出来的,但心胸到底是比不得:“你这都从二品签书枢密院事了,是不是升得快了点?”

“我也没想到,在我的计划中得两年后才坐上这个位置。无妨,回去后我就寻个由头犯个错,他们会往死里参我的。”

沈散培拈了颗黑子放到棋盘上,已成死局的棋局,活了。

第二百三十七章 伯侄相见

了因听着由远而近的脚步声调侃道:“你这时间倒是算得挺准。”

“我要这点脑子都没有,不说在吃人的官场,就外边那小子我都收拾不了。进来吧,还等我请你不成。”

风尘仆仆的沈怀信推门而入,从看到第一眼沈散培就笑了,短短时日,形于外落于表的锋芒收起来了,眼神内敛坚定,看着好似还长高了些。

“大伯,我回来了。”远游归来,沈怀信跪下行了大礼。

沈散培坦然受了这礼:“起来说话。”

站起身来,沈怀信又向了因大师行师长礼。

“看出来了,这趟出去大有长进。”了因看着他连连点头:“不错,不错。”

沈怀信看向在这里等他的大伯,才知道是有些意外,往年这时大伯不会来此,可细一想又觉得大伯做什么都理所当然。

“您身体可安康?伯娘和姐姐们身体都好?”

“都好。”

沈怀信把包裹取下来,打开其中一个从中拿出来厚厚一叠麻纸:“大伯,这是我这次出门的收获,还没有誊抄过,写得乱了点,但是我想给您看看。”

沈散培接过来摩挲着麻纸笑容淡了下来。自已养大的孩子,生活上没让他吃过半点苦头,这趟出去先是被自已亲爹伤了,又在外边过了这么一段苦日子,连写字都只用得起麻纸。听说时还能打趣几句,可亲眼见着了,心疼的劲儿就上来了。

了因看他一眼,让小弟子带他们先去梳洗吃点东西,等人走了伸手道:“分一半给和尚我瞧瞧。”

沈散培翻了翻,见上面还写着日期,按着时间节点分了一半过去。

两人安静的翻阅,禅室内只余纸张的声音,差不多同时看完后互相交换了继续看。

了因最先看完,看着这厚厚的一叠感慨道:“以前只知进,不知退,现在已经能考虑到了。”

“从第一天到最后一天,就是他成长的过程。”

沈散培看着后边越加潦草的字迹也觉满心欢喜,若怀信没有天分,他也就没有期待,且自信自已留下的福荫够他一辈子享用不尽。可正因为怀信天资卓绝,他才会期待他好一些,更好一些,而他何止是没有辜负自已的期待!

“那姑娘是他的贵人。”

了因抖了抖纸张:“看看这些就确定了?”

“有这些还不够?”沈散培心情显见的很好:“机缘到了,路上遇个乞丐都能点化。”

说到机缘了因就有话说了:“怀信就是有佛性的孩子,当时我就说了给我当徒弟,说不定能出个了不得的大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