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是从何得知这件事情的?”凌忠平逼问我。
我不可能说出是凌子忆告诉了我这些,也不愿再和凌忠平纠缠,于是只说道:“如果你来是为了这件事,那我知道了,还有其他事情吗?”
凌忠平不会无缘无故吐露这种秘密,想来别有所图。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凌忠平说。
我说:“如果我不想回答呢?”
凌忠平:“你若问心无愧,怎会不想回答!”
我:“因为我不喜欢你,不愿与你多谈。我可以保证不会随意吐露这件事情,至于我从何得知,与你无关。”
我冷淡地看他一眼,没有动桌上的茶,直接站起来说:“如果你没有其他事,那我该走了。”
“站住!”凌忠平脸色铁青,“这就是你对长辈说话的态度?”
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直说道:“我之所以如此态度,自然是因为没有将你当作长辈,对待一位出言不逊的陌生人,我自认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凌忠平怒急,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呼吸粗重,满脸愠色,但他到底持重多年,在我离开前竟生生将怒气压了下去,冷声道:“既然你已经知道子忆的身世,便应该知道,正是因为萧晴,凌家才失去培养多年的继承人,只剩下你一个血脉,于情于理,你都有责任将凌家传承下去!”
我忍不住有些啼笑皆非,这就是世家老派掌权人的想法吗?真是腐朽啊。
“首先,母亲曾经做下的错事,我没有义务承担,即便我有愧疚补偿之心,也是对苏小乔女士与凌子忆,与你、与凌家毫无关系;其次,凌子忆即便不是凌家血脉,依旧可以做继承人,只是你思想腐旧、不愿将家业传于他而已,但这与我无关;最后,将生育子女视为传承血脉,要求子女必须承担家族责任,原本就是十分陈腐自私的想法,而让从没有受过凌家一天恩惠的我来承担传承凌家的责任,就更荒谬了。”我说道,“凌家百亿巨富如何,权势滔天又如何,我并不关心,也没有丝毫兴趣,我直白地和你说:我、不、想、继、承、凌、家。”
我的话音落下,空气足有十多秒的安静,凌忠平脸上红红白白,手掌紧紧地握住茶杯,最后挤出一句,“说来说去,你还是怨恨凌家没有养育你。”
我嗤笑一声,摇头道:“不,是你太过高高在上、理所当然。我与凌家毫不相干,凭什么为你传承家族?”
凌子峰咬牙道:“没有子峰,就没有你的生命!怎能说毫不相干?!”
我云淡风轻:“生而不养,便如不生。我不欠你们什么,对凌家也没有任何义务。我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希望这是最后一次我和你在这件事情上纠缠,日后愿再也不见。我走了,留步不送。”
说罢,我不待他反应,大步离开了茶室。
突然获得百亿巨富、成为大家族的继承人,是好事吗?对有些人来讲或许是的,但对我而言,比起一眼可望到的鲜花着锦的权势,我先看到的反而是掩藏在钱权背后的束缚。“责任”一词,远比金钱要重得多。
希望到此为止,以后再不相见。
凌忠平之后如何反应,我已不得而知,也不感兴趣。元宵节过后,我便收拾行李登上了回帝都的飞机,提前开学日两天回到学校。
北方的冬天银装素裹,积雪尚未化尽,空气寒冷而干燥,呼出的气息在空中迅速地凝结成白雾,即便穿着羽绒服,仍能感觉到寒冷。但室内却因为供暖而比南方温暖很多,我在宿舍窝了两天,同学陆陆续续返校而归。
开学的时光平平淡淡,中间凌子忆来学校看过我一次,他穿着雪白的羽绒服,笑得眉眼弯弯,给我送他亲手做的礼物,是一条手工织成的灰色围巾。我收下礼物,留他在学校吃了午饭,因为下午要赶着上课,便没有和他多聊,他却很满足的样子,眼中流光蕴转,笑意明媚。
我忍不住在他柔软的头发上揉了一把,夸他“好乖”。
周末傍晚,依着和白栖阳的约定,我再次来到阔别许久的清域。
冬天天黑得早,此时已是华灯初上,外面飘着细碎的雪花,室内却是气氛火热,台上一对主奴已经开始表演调教,奴隶身上绑缚着艳丽的红绳,带着黑丝眼罩和镂空口球,跪在调教台上,主人带一双白手套,沿着他的身体轻轻抚摸。
我一进门,便感觉到了不同寻常,好多人转过头来看我,默默地为我让路,人群通道的尽头,白栖阳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站起身来,含笑叫我“主人”。他的对面,跟着站起来了一位极纤瘦的男人,他剪着柔软的栗色短发,驼色风衣空荡荡地挂在身上,脸庞瘦得凹陷进去,眼底有着深深的黑眼圈,看上去十分憔悴。
竟是叶沂。
我怔了一下才走过去,难以想象不过月余没见,叶沂便瘦了这么多,几乎脱了相,隐约带着病态。见到我后,叶沂的反应也很奇怪,先是死死地盯着我,接着眼眶一红,眼底泛起晶莹的水光,苍白的双唇不停哆嗦,整个身体都在颤抖,连带着宽大的风衣都簌簌震颤。
“凌霄……凌霄……”他声音十分虚弱的叫我,第一声时我甚至都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只看到嘴唇轻轻蠕动。待我走到近前,他便握紧了拳,踉踉跄跄地向我扑过来,一把将我揽到怀里,带着沙哑的哭腔不停叫我:“凌霄……凌霄……”
我身体一僵,不太适应他这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又有些莫名其妙,不由问:“你怎么了?”
不远处,白栖阳正看着他,眼眸深深,神情莫测。
叶沂番外
眼前的少年高挑纤瘦,穿着深咖色毛呢大衣,内搭白色毛衣与黑色长裤,脚穿高帮板鞋,明明只是一身从未见过的平价品牌,做工不够考究精致,版型不算挺阔大气,但穿在他身上,却莫名有种气宇轩昂、英姿勃发之感。
或许是因为他的气质太过出色,反将衣服也衬得高贵起来。
凌忠平有时会疑惑,明明资料上显示凌萧的成长经历中,除了本人格外优秀外,并无出奇之处,为什么他身上却自带了一股居高临下、高不可攀的气势,仿佛经年日久身居高位、指挥若定,因此无论何时都游刃有余、从容不迫,与人说话时即便彬彬有礼,也能感觉到那背后的疏离与高远。
他自认阅人无数,可即便是豪门世家自小精心培育的继承人,身上也很少能有这种感觉,更不必说被子峰和小乔宠坏了的子忆。在他看来,子忆只能算个可爱单纯、阳光温暖的普通小孩,离真正能够承担起家族责任的继承人还差很远,且不客气的说,子忆过于温柔,近乎软弱,根本不适合、也扛不起家族荣耀,他无法杀伐果断、开疆拓土,又性格温吞、容易轻信,凌家在他手中只能守成,甚至慢慢衰落。
他不是没想过将子忆带到身边来教养,激出一二分血性来,但子忆天性柔和,爱笑爱玩,是个开心果,却很难承压承重,即便他疾声厉色、严厉训导,子忆也只会害怕,然后软乎乎地哄他,从来不会反思自己为什么做得不好、怎么改进,压力太大了,便只会哭。
时间长了,子忆就有点怕他,子峰也不舍得让子忆一直呆在他面前挨训,所以不再让孩子在老宅久住,偶尔回来也是亲自带着,不再让他插手孩子教育的事情,至此,他即便有心也是无力了。
所以当他得知子忆不是子峰的血脉时,他第一时间就想,那正好换个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放在他身边,由他亲自教养,一点点打磨成材。不是因为他固执守旧、只看重血脉传承,而是他早就看到了凌家在子忆手中败落的未来,到时若有豺狼虎豹之辈环伺,那不等子忆这一生走到尽头,怕这偌大家业不是旁落他手,就是烟消云散了。
这是凌家几辈人的心血,怎可如此轻忽,坐视它毁于一旦?
可子峰与小乔感情太好,当年那件事情后,小乔身体受损,不能再生育,子峰专一钟情,也不可能为了血脉去找别的女人。所以,他想到了萧晴早年的那个孩子,她当时做过亲子鉴定,可以肯定是子峰的血脉,而且他已无母,子峰对他又无父子之情,将他带到自己身边,自然想怎样磨砺就怎样磨砺,即便是个中庸之人,重压之下也能长出个模样。
唯一担心的,就是他性似萧晴、偏执乖张,如若品行不好,那必得由他来更多地矫正,以严厉的管教将他性格里腐坏的枝杈全部修剪掉。这样,以后那孩子当家,在外打拼事业,子忆就只当个快乐的小少爷享受生活就好,两全其美。
然而没想到的是,那个叫凌萧的孩子,对凌家竟然如此不屑一顾,对百亿家财丝毫不见动心,全然没有继承家业的想法。而更出乎他意料的是,萧晴当年何等荒唐,不学无术、愚蠢浅薄,她的孩子竟然如此优秀,即便长于偏僻县城,也凭借自身努力走入帝都,进入全国数一数二的高等院校,学识品格、相貌气质比正儿八经的豪门继承人都更胜一筹。
他不由回想,子峰在凌萧这个年纪的时候,有他这般出色吗?他仔细回忆着,不得不承认,子峰十八九岁的时候,即便已十足优秀迷人,吸引了无数小姑娘的目光,但到底还是青涩,比之凌萧,怕有不及。
可是、可是,这么优秀的少年,成绩优异、为人谦恭、能力出色、不睦权贵,却已和他凌家形同陌路。
“我之所以如此态度,自然是因为没有将你当作长辈。”他这样毫不客气地对他说,眸中没有一丝尊敬、亲近,只有漠然和些许不耐烦,仿佛他的到来给他带来了很大的困扰,而他出于礼貌不得不应付一二似的,巴不得他赶紧离开,再也不出现。
可即便如此,看到这般长身玉立、渊婷岳峙的少年,凌忠平却更加心动。
尽管不想承认且怒气冲冲,但他心里知道,他一直期待的继承人,便是如此模样。
【作家想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