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没有停下的意思,继续道:“众位爱卿说不能急着升其官衔,那便平调罢,正五品调正五品。”
众人赫然反应过来。
“朕记得考功郎中迟迟未定人选,京察在即,那便由裴少淮暂任罢。”皇帝言道。
各方争争吵吵抢了数个月,一直没能分出个胜负,悬空着的考功郎中,竟这般轻飘飘定了下来,落入了裴少淮囊中。
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
可他们方才的谏言,只说了升官衔太快有所不妥,皇帝亦爽快应允了,眼下如何还能继续驳“平调”?
无怪皇帝方才那般爽快。
听着像是答应了众位官员们的“恳请”,话锋一转,反倒给得更多了先当考功郎中过过瘾,京察之后,身兼两个正四品官。
总有那自以为“身正”,胆大冒头的,皇帝已表明了意思,还有人站出来道:“皇上,微臣有谏……”
皇帝保持着威严,只淡淡问了一句:“众爱卿这般多谏言,是京察自陈、堂审皆已准备妥当,对数年间的功绩气满志得了?”
作者有话说:
[1]王高庠的太子太保身份,不是作者临时加上去的哈,他刚出场时就有,要考古的话指路154章。
[2]“孤”的自称,找了一圈也没找到明代的权威说法,所以暂且这么用了。
? 第 216 章
皇帝句话, 显然不只是说与那位冒头谏言的官员听的,而是告知廷下诸位有这闲心“挑剔”京察考官,不如回去好好准备。
廷下顿时寂静无言。
“还有。”皇帝又言, “这次京察的自陈疏,就莫要再搞从前那一套了。”
正四品及以上的京官大员,大多位高权重,在六部九卿中担任要职,常常在皇帝跟前露脸、议政, 皇帝对他们亦有所了解。这群人自不可能像五六七品的小官一样, 巴巴地参加堂审。
还有翰林院里的诸位学士,他们身为清华之选,职责在于论思论学问, 而不在于功绩作为,所以也不参加堂审。
京察时,这些人只需向皇上呈自陈疏, 陈明各自功过即是。
经过前辈们的“探索”, 自陈疏有一套路, 分为这么几步走:
首先自报家门、官职、履历,若是天子身边的亲密之臣, 则可省去这一步。
随后,谢天子恩遇。以往,便有那善拍马屁者,在此处鸿篇大论, 譬如什么“臣草茅贱士,逢天恩入仕三十余载”、“圣恩难表, 虽陨首糜骨亦无以为报”, 这都不算出奇。
紧接着, 甭管官做得好不好,先猛地来一句“臣为官不职,效绩靡存,乞赐罢黜以肃察典事”老臣做官做得很烂,请皇上罢了老臣的官职。或者干脆假说自己年老力穷,今年四十有五,落二齿,已经不堪重任了,卖一把可怜。
却笔锋一转,开始谈这个官职是何等何等重要,大抵就一个意思,少了这个位置上这个人,朝廷就不能转了。进而引出主题,“臣愿罢官让贤,肃清仕路,令能者当之”,表一表博大的胸襟老臣愚钝了,不能胜任这般重要的官职,还是让更厉害的人来当罢。
至此,一篇“规范的”自陈疏才算完成。
不难看出,这样的自陈疏实属官样文章,分明是披着“诉不职”的皮,言说这个位置离了自己不行,让皇帝下笔批言挽留。
能得皇帝挽留,这面子可就大了。
所以说,六年一度的京察大计,是四品大员们施展演技的时候。
而今年,皇帝当庭说“莫要再搞从前那一套了”,想来是不想再读官样文章,希望能从自陈疏里看到些实质的内容。
至于要写成什么样,写多长,皇帝却没有明说,只留众位臣子面面相觑,各自琢磨着。
“若无疑议,退朝。”皇帝言道。
今日早朝开了一个多时辰,此时殿外早是艳阳高照,深秋暖阳。
皇上进两步、退一步的做法,堵住了百官们的悠悠之口,也绝了胡首辅企图买苦肉计的路子。
王高庠虽达成了目的,把裴少淮拽进了詹事府、让其成了太子近臣,却高兴不起来。
一个敛都御史,纠劾百司辨明冤,肃清纪纲佐天子,都察院与吏部又相互掣肘,这样的一个官员,岂是他轻易能压得住的?
那身兼的少詹事,倒更像是皇帝赐的隐形令牌,使得裴少淮得以自由进出詹事府,介入东宫事务。
王高庠属实是失算了。
再者,皇帝这般安排,对东宫、对詹事府、对太子身边的三公三孤,究竟是个什么态度,也颇值得玩味。
王高庠散朝往外走,思索得深失了神,兵部尚书陈功达喊了他好几声,他都没应答。
……
诗言“莫道秋江离别难,舟船明日是长安”。
裴少淮所乘的船不是去长安,而是回京都,赶在初冬落雪封河前,裴少淮一家终于抵达京外渡口。
驿站快马早两日便传回了消息,裴家做足了准备,老少皆到渡口边为裴少淮接风。
令他们没想到的是,今日的渡口格外拥挤,岸边到处都是人半是小商贩半是书生郎。也怪那驿站的小吏,贪了几口酒,把裴少淮归来的消息透了出去,便有了这自发的成群结队来迎接。
裴少淮在京中名声本就大,一连三期的邸报、长安门外的告示,响亮的功绩推波助澜,让裴少淮再次成为京都各大茶馆里,说书先生们的口中常客。
书生尊状元,百姓爱清官。
又因一位学子在长安门告示下,吟了一句王安石的诗:“山如碧浪翻江去,水似青天照眼明。”尤其是这后一句,令众人觉得格外应景。
淮属水,可不就“似青天”照得世人眼目清明吗?
于是裴少淮除了“裴三元”的名号外,又得了一个“裴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