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哥儿只想冲上去,捂住津弟的嘴,道:“我的好弟弟,你说得已经够多了,快放为兄一条活路罢,兄弟之间,不必内卷。”

当然,这是玩笑话而已。裴少淮只觉得,读书科考果然不易,这世上势必不止津弟这么一个天赋异禀的天才,若想出头,他只能再勤奋些,既要发挥自己的长处,亦要弥补自己的短处。

果不其然,下堂的时候,曹夫子对淮哥儿说道:“你若有余力,也接着往下背罢。”

“是,夫子。”

夫子走后,两兄弟留在书房里完成课业。

“津弟好狠的心,自己夜里偷偷勤勉也就罢了,还叫夫子看出来,把我也拖下水。”淮哥儿伸伸懒腰,佯装抱怨道,“看来我今晚是要挑灯夜战到天明了。”

兄弟二人自幼一同读书,习惯了开玩乐,于是津哥儿打趣道:“待我回到院里,叫小厮给大兄送些灯油过去,免得大兄明日浑说灯油不够,战不到天明。”

“好你个津弟,原是你没藏拙,连累了我,如今还好意思拿我取乐。”淮哥儿又道,“往后遇到不懂意思的字,休要再问我了,你自个儿去找曹夫子罢,看他说不说与你听,兴许他会叫你赶紧背章句集注,哈哈哈……”

兄弟二人就这般打打闹闹,回到了各自的院子。

自这日以后,曹夫子上课陷入了一个怪圈子

他才做好了课教计划,淮津两兄弟:我们已经学完了。

叫他不得不好好考虑,应当如何去教这一双兄弟。

……

……

翌年秋闱,又出桂榜,果真如裴少淮记得那般,姐夫徐瞻此次发挥出色,居正榜第一,得解元。

又逢莲姐儿为徐瞻生了一子,取名徐言归,双喜临门。那徐夫人更是逢人便夸家中一对儿媳,都大方得体,做事稳重,心思通透,使得家宅和睦,一双儿子能安心读书,方能取得如此好名次。

再说景川伯爵府。

姑爷高中,女儿生子,本应是可喜可贺之事,但裴家没有庆贺,府上气氛反倒有些压抑。只因裴秉元也一同参加了今年的秋闱,结果再次落榜。

今年,他分明觉得自己答得比以往都好,怎还是不中?

裴秉元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如往常一般,甚至张罗着要去同女婿贺喜,可家里人都看得出,他心中很是郁郁,落寞得要紧。

裴少淮唏嘘,心道,父亲多年不中,必定是文章火候不够,可这把火候如何去补,并非多读书或是多背书便可燃起……或是天赋,或是时机,都是可遇不可求的。

这便是科考的残酷之处。

几日后,亲家徐大人前来伯爵府拜访。徐大人在国子监任司业两年后,调至礼部,如今已是鸿胪寺卿[4],官四品。

受圣上重用。

徐大人朝中事务繁重,能抽出时间,亲自前来,自当是有紧要事。

餐宴上,几盏下肚,徐大人才对裴秉元道:“亲家,前几日,我那国子监有位旧友,说是今年贡监出了些小差池,少了一人,若是把名额放下去,又怕下面的各州各府争抢,于是找了我。”

随后的话,徐大人便不说出口了。如此明了,又岂会有人听不明白?

说是出了差池,实际,恐怕是徐大人费了好些功夫,才拿到的入学名额。

贡监,即向朝廷进贡人才,自国子监毕业之后,亦可为官。虽起点低了一些,但毕竟是一条入仕之道,许多未中举的秀才,都排着队等贡监名额。

如此机会,换作他人,自是一口应下了。

可裴秉元举盏的手定住了,神色迟疑,久久都未开口。

作者有话说:

[1]颜真卿、柳公权两派书法

[2]后面所有关于书法的,都是作者自己杜撰的,大家练字不要当真

[3]包本法:参考自冯友兰《三松堂自序》

[4]鸿胪寺卿:简单理解,类似现在的外交官

第 14 章

裴秉元将那盏酒一饮而尽,勉强挤出一丝笑来,道:“我都这个年岁了,还挤进国子监,同那些少年郎一块,恐怕不合适罢。”

多少老廪生,五十余岁才排到贡监名额,进入国子监。裴秉元如今尚未满四十,比他年长的大有人在,哪里说得上不合适呢?

不过是他脸皮薄,临时起意,找了个由头罢了。

“无妨无妨,此事也不急着马上就定下来。”徐大人并不恼,对于裴秉元的性子,他还是知晓几分的,又道,“亲家不若再多考虑几日,甚么时候拿准主意了,让瞻儿知会我一声就行。”

这是给裴秉元留了回旋的余地。

徐大人走后,裴璞规劝儿子,道:“秉元,三年又三年,中了秋闱,还有春闱,有这时日蹉跎,不如进国子监辛苦三四年……出来后,品级虽低了一些,可也算正经走上官途了。”

国子监毕业,授官仅八品。

裴璞又道:“那中了进士的,倘若留不了京,也不过七品而已。”

老太太亦附和道:“徐大人一份好意,不好辜负了。”

依他们的意思,都想让裴秉元应下来,进国子监读书。

“父亲母亲知道的,孩儿并不是为这个。”裴秉元叹气,无奈道,“徐大人与我做亲家,已经官四品,秉盛、秉明两位堂弟进士出身,如今已调至兵部、工部任职,官六品,孩儿的那些同窗们,要么中举外任了,要么早早放下学业,承了家里的产业,唯独我,这么些年不管不顾一直考着……孩儿十六岁就是秀才了,如今年近四十,却要领着一个贡监的名额,入国子监进修,这叫孩儿如何应得下来?”

如何放得下脸面,又如何放得下执念裴秉元始终是要给自己一个交代的。

大堂内,沉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