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璃惊讶她说起来的时候,语调那么戏谑“从前当情妇,现在当女儿,你说我是进步了,还是退步了?”

只有顾璃始终站在她这一边,不管不顾地开骂:“你不要被这帮人带跑好伐?你认个干妈,又不是认干爹,她们那些人自己好几个sweet daddy叫得起劲,有脸说你没骨头?”

温凛没有表态。

顾璃看着对话框沉寂良久,正想再补几刀,眼前忽然冒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璃璃,上海这个时节,有没有桂花酒卖?”

她搜肠刮肚给她推荐了几个地方,反应过来的时候,话题已经被温凛不着痕迹地转走了。顾璃对着这个事实,愣了一会儿神。

无论传言再怎么把温凛形容成一个厉害角色,顾璃心里总是觉得,她还是当初那个有求必应、没有脾气的凛凛。

可是事实摆在眼前,到底不复当年了。

人一旦试图在另一个人面前维持体面,关系就难免疏远了一层。连她也只能知趣地拿捏分寸,别别扭扭地劝:“凛凛……你真不要太拼了。”

温凛表现得云淡风轻,所有纷纷扰扰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反过来劝她少熬夜,说:“我看你公众号推送时间,总是后半夜。”

这是她认识的那个温凛。冷淡到好像全无深情,可是细微处全是她对你的关心。

但也仅止于此了。

满城风雨里,她们短暂地关怀彼此。可是更多的风雨,都要温凛独自去捱。

Queena从那天之后就没再联络过温凛,虽然彼此一句重话都没说过,却仿佛从未当过朋友。温凛甚至发消息给她道过歉,Queena大方自如说原谅她:“没关系的宝宝,反正那天桌上也没几个熟人,闹僵就闹僵了,你不要放在心上。”隔天朋友圈就对她不可见。

明明上礼拜她还亲密地记得她的喜好,说“这家的牛肋骨你喜欢,喊你来吃。”这礼拜却已经不由辩驳地划清界限。

温凛觉得她和绪康白其实是很般配的一对,擅长温柔的冷酷,和不动声色的无情。

至于绪康白那边,倒是毫不介意她们俩关系如何,之后照样和她来往。但已婚人士到底和未婚不同,一旦和对方伴侣闹掰,异性朋友就很难做下去。温凛碍于Queena不喜欢她,警醒自己少往他们夫妇跟前凑,明里暗里推了好几场邀约。

聪明如绪康白明显察觉出了她的不对劲,半是玩笑地问她:“就因为我老婆发你脾气,温总这是打算不理我了?”

温凛没有回这条消息。

她只是有时会想起从前,想起当年僻静胡同里,她背着杨谦南偷偷请绪康白吃饭,他一坐下就举起清酒,揶揄说“偷情胜地啊温总,敬你一杯”的狡黠模样。

当初光风霁月,彼此都坦坦荡荡,所以敢开这样的玩笑。不过四五年,人事摧折,风雨潇潇。今后再想心无芥蒂地举一杯酒,却好像是奢望。

这个相识七年的故人,她生命中的贵人,温凛一直觉得他不只是一个朋友。他们之间,有一种类似于“知遇之恩”的东西在。所以她总是带着点感恩和他相处,从他身上汲取一些微弱的能量。

可惜现在连这份能量,她也不得不避嫌。

所以她想要默不作声地退场,不要等到场面难堪的时候,彼此反目成仇。

她也确实成功过一阵子。

可惜生活总有比乱七八糟的人际关系棘手一万倍的问题纷至沓来,让她连表面的体面都做不到。温凛接到老周的电话时,内心竟然很认命也许各人有各人的命。而她的命里,注定做不到姿态优雅。

事情并不复杂。老周在电话里说,最近有会议在开,文化审查方面全网加严,他们做的某个线上视频方案,审批迟迟下不来。

这个案子整个团队前前后后努力了一个月,好不容易要成功落地,却出了这种岔子。周正清惯常来找她商量,心想这个比他小十岁的姑娘门路广。他明面上总揽一切,但背地里许多弯弯绕绕,都是温凛在疏通。

温凛踌躇半晌,还是给许久未联系的绪康白助手发了微信。

这位助手跟着绪康白六七年了,和温凛也是好朋友。温凛趁周末提了两壶桂花酒,来她家拜访,对方热情地招待了她,还以为温凛找她谈心是因为和她老板娘的龃龉。

助手姐姐是典型那种在上海有两套房、爹妈帮衬、没有野心的本地女,非常乐天知命,今年三十好几了,人却很活泼,好心地劝温凛:“你也不要太放心上了。该正常往来还是要往来呀。你不要怕Queena发飙,我们身边人都不太搭理她的。”

温凛静静倒酒,俨然把劝解都听了进去。

顾璃推荐的这家桂花酒很清,但后劲似烧酒,冲得喉咙火辣如烧。

半壶下肚,温凛忽然提了一嘴,说这两天这个会,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开完。

那位姐姐附和道:“是的呀,空气倒是好了不少,但是安检严得跟皇宫一样,恨不得丸子头都要捏一捏哦。”

温凛闻言笑起来。

她笑的时候很文雅,连睫羽都收敛成一束。所以对方也看不清她是用什么神色,状似无意地说对了,孟先生这两天,是不是也在上海?

第48章

直到温凛踏入那家餐厅, 她都未能料到, 她会遇见杨谦南。

孟先生的饭局设在沪上知名的空蝉, 温凛特地挑了一条白色刺绣裙,歪坐的时候会像一朵淡墨风荷,潋滟地铺在榻榻米上。

她认识孟先生,还是因为绪康白。他做影视这一行, 惯常和□□的人打交道,有一次带她一起吃饭,坐主位的孟先生说一句古话忘了下文, 是温凛替他接了上去。

身居高位的人并不在意这些虚的脸面, 遂夸她有古文底蕴。原本谦虚一句就过去了的事,温凛却摇了摇头, 笑道:“不是的。我记得这句话,是因为以前听您说过一次。当时也不知怎么的,就记住了。”

孟先生知天命的年纪, 圆形镜片下眼袋软沉, 这才对她感起兴趣,说:“哦?你见过我?”

温凛说在北京见过一次。只是好几年前了, 说出来怕您没印象。

其实究竟在哪个场合见过,温凛自己也忘了。

她回忆当年一场又一场的饭局, 最多的印象,是每次走出暖气充足的饭店,寒风袭面,杨谦南总会下意识把她揽紧, 和她一起赶着步子钻进车里;是他在回去的路上半醉半醒,嘴很碎地跟她讲饭桌上那些衣冠楚楚的人背后数不清的恩怨纠葛。

有时甚至都称不上恩怨。温凛连他叔叔在健身房找来一个女秘书,这些不出格的小事,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所以她当然也记得,杨谦南跟她说起过这位孟先生,私下里并不很正派。

那次饭后,孟先生找她聊过几句。话题倒没什么越轨的地方,但温凛掌握好分寸,把自己当学生对他毕恭毕敬。孟先生只觉得这个小姑娘不怎么知趣,倒也没留下坏印象。

所以温凛这次问绪康白的助手要来孟先生的联络方式,说有事想向您请教,孟先生果然还记得她,颇亲切地对她说,我明晚正好要请几个小辈吃饭,温小姐不介意的话,不妨一起过来。

温凛怎么能猜到,那几个小辈里,会有杨谦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