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筠庭五指覆住他宽大的手掌,摸到上面因长年累月练剑和射击而生的茧,与他十指相扣。

半长不短的沉默中,她听到自己缓慢的吐息声。

燕怀瑾依旧在等待回答,裴筠庭则紧抿着唇,垂眸缄默,内心挣扎。

在来回摩挲了数次他手上的茧后,裴筠庭才长吐一口浊气,抬眸,眼中盛满易碎的月光,低声呢喃道:“燕怀瑾,去做大将军吧。”

“等你回来,我们一起看承干殿的桃花盛开。”

......

......

次日早朝,深得盛宠和拥护的三皇子出列请战,镇安侯裴照安紧随其后,圣上思虑良久,决定任命三皇子为主帅,令其支援永昌侯,坐镇关外,势必击退鞑靼等联军。朝中顿时一片哗然,质疑声此起彼伏。

身处靖国公府的裴筠庭听闻此事,实在一个头两个大,同裴瑶笙商量过后决定即刻回一趟侯府。

谁知到家才发现,府内亦是一团乱,却不是裴照安即将出征的缘故,而是因为裴长枫与裴仲寒坚持要随父出征。

永昌侯父子的事在燕京城中可谓传了个遍,眼下各大世家未满十六的郎君基本都被看得极严,为的就是阻止他们头脑发热,早早到那腥风血雨之地去送死。

老夫人捶胸顿足,恨铁不成钢地指着兄弟俩的鼻子道:“你们尚且年轻,往后有的是机会,何必现在去呢!傅家那小子尸骨未寒,你们也想变成他那样的下场?”

其实也怪不得她说出这番话,老夫人出身书香门第,年轻时便因老侯爷常年在外平乱饱受煎熬,如今有了孙儿,自然不希望他们步入后尘。

但兄弟二人意志坚定,即便跪在地上,脊背仍旧挺得板正,未肯松口。

老侯爷拄着拐,敲敲地面,叹道:“等你爹回来再议,现在都给我回房去!”

家主发话,其余人怎敢不从。

跪在地上的长房兄弟,以及纷纷赶来看热闹的二三房瞬间四散离去。

与此同时,裴照安下朝的马车停在侯府门前,同他一块前来的,还有燕怀瑾。

他料到裴筠庭会和裴瑶笙回来,低调进府后,趁裴照安将两个儿子叫去谈话的空隙找到她。

少年倚在桌前,环起双臂,墨色的瞳孔里仿佛盛满银河:“今日议会,众人都质疑我究竟是去送死的,还是去混军功的,他们说我年轻气盛,难免心高气傲。”

“裴绾绾,你怎么想?”

这是如此平常、普通、又熟悉的一天。

寒风温柔地托起燕怀瑾瘦削颀长的影子,他脊背如松,有光恰到好洒落,他眉骨、鼻梁与下颌形成一条完美无瑕的曲线,身上的檀香味一成不变。

清风徐来,裴筠庭莞尔道:“若你就这么轻易被他人的言语影响,从而失去自信,那便不是燕怀瑾了。旁人对你知之甚少,我却一清二楚你走过那样长,那样泥泞的路,伤疤一道一道,淤青更是家常便饭......外祖从前教导我,一百人里有一百人觉得你做的事不对,也有可能是他们都错了。万事由心定论,凡是你觉得正确的,便要一直走下去。”

“且视他人之疑目如盏盏鬼火,大胆地去走你的夜路罢。①”

0113 第一百零七章 出征(上)

镇安侯府上下气氛压迫冷凝,琉璃院这厢,燕怀瑾却不紧不慢地剥开顺路给她买的糖炒栗子。

裴筠庭就着他的手咬下栗子,鼓着腮帮子含糊道:“要走了?”

他目光平静无波,修长的手指重新将替她剥好糖炒栗子送至嘴边,点头。

没想到这么快就定好时间了,裴筠庭心下骤然紧缩:“什么时候?”

“明日晌午。”

“那你还来找我?”

“怎么,大齐哪条律法规定,出征前不能来看意中人了。”

“......油嘴滑舌。”

“死鸭子嘴硬。”

燕怀瑾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接着解释道:“过会儿我会同侯爷商量些宜,你说......我若跟他讨价还价,班师回朝后提亲下聘,他会答应么?”

裴筠庭白他一眼:“你这纯粹是找死。”

他继续贼心不死道:“出征前,总要作些承诺或约定,有了信念,才好在战场上无往不利二小姐何不赏个脸,待我回来,娶你为妻?”

裴筠庭往他嘴里塞了颗栗子,没好气道:“你若没法完好无损的凯旋,我便是嫁给周思年也不嫁你。”

燕怀瑾顿时乐不可支:“我立刻派人把周思年带走。”

糖炒栗子吃多了,难免让人觉得口干舌燥,裴筠庭趁他说话的空隙,顺手端起茶盏一饮而尽,发髻上那支白玉嵌红珊瑚珠的钗子闪着微光,恰如她唇间的一点红。

“裴筠庭。”

“干嘛?”听他突然连名带姓地唤自己,裴筠庭浑身都不自在起来,后颈仿佛有千百只只蚂蚁爬过,掀起一阵酥痒。

“我能亲你吗?”

她尚未反应过来,就被俯下身的燕怀瑾禁锢在怀中。

他高高竖起的马尾垂到脸侧,紧闭双眸,撬开牙关,游走于贝齿间。裴筠庭则怔愣片刻,被他捏起下巴,瞧着近在咫尺的少年郎,心跳如鼓。呼吸交织缠绵,周身湿冷的空气都变得潮热。

这人心眼多,如今是越来越会了,每每肌肤之亲,裴筠庭都觉得自己随波逐流,不自觉由他带着走。

正想着,他却倏然松开裴筠庭,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抽出她头上的钗子:“来不及了,你爹爹应已结束,我得先赶过去,晚些时候再过来看你但如果实在太晚,便不必等我了,先行歇下罢!”

说着径自推开门跑了出去,徒留裴筠庭独自发愣。

良久,她才后知后觉,曾听娘亲提起,将士之间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出征前的恋人或夫妻,存有一种赠别的习俗,是以女子将头上的钗子分为两半,一半赠予对方,剩下那半则留在自己身边,待他日重逢,再将钗子合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