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1 / 1)

他分明知道自己回张国公府的目的,为何还不将她的??瑾喊出来让自己过目?

张皇后觉得现在她正处于迷雾深深之处,日头就在迷雾之后,而她却只能看到一点点微微的日影,看不到那灿灿光华,这让她实在有些不安。多么希望一伸手就能将那层迷雾拨开,能看到迷雾后边的一轮红日。

张鸣镝垂首坐在那里,手里拿着一只螃蟹慢慢的剥着壳,仿佛那只螃蟹是现在他唯一关心的事情。他决定先将螃蟹的钳子给解决,将两只大钳子拽了下来,钳子签子一起上,白嫩嫩的蟹肉便从红色的蟹壳里慢慢的被掏出,一点点的落在小碟子里边,用筷子夹起一块蟹肉朝调味的碟子里蘸了过去,就听着家仆报出一个名字:“??瑾公子的画作已成。”

他的心砰砰一跳,筷子好半日都没有落下去。

不知外甥画了什么画?兰如青告诉他,皇长子殿下天资聪颖又勤奋好学,不仅学了儒家典籍,还学着画画,而且画得很有神韵,似乎天生便有这本领。张鸣镝有些将信将疑,毕竟再怎么样也只有六个月的光景,这半年的辰光又能做成多少事情?贪多嚼不烂,就怕皇长子殿下什么都会一点,又什么都不精。

一个穿着银色长衫的少年捧着一幅画从凉亭之侧转了出来。

张皇后的身子微微摇晃了一下。

她听到了“??瑾”两个字,全身即刻间绷紧,似乎一张拉满的弓。

上回张鸣镝进宫向她密报皇长子殿下已经找到:“他被青山坳一对夫妻收养,自小聪敏好学,邻村那个老秀才给他取了个名字叫??瑾,只是他那养父母不识字,不知道如何写,只唤他大郎。”

??瑾,这是个好名字,张皇后点头:“很好,我的孩子就叫??瑾。”

自那以后,每日她都会心中默念??瑾这两个字――??瑾,??瑾!她琢磨过很多次,她的??瑾是一副什么模样?最终,今晚她要见到她的孩子,在他出生二十年后。

第257章 中秋夜(三)

月光照在青石小径上, 轻轻踏在月光里,就如踏在人的心坎上,一步又一步, 崔大郎走得极慢, 仿佛每一步落下去就会踩着心尖尖那般疼痛。

一阵秋风渐起,小径旁边的树上有飞花如雨, 花瓣飘零,落到了崔大郎的肩膀上, 又沿着衣裳缓缓飘落到脚边, 长衫尽处点点绯色,犹如泪滴。他丝毫没有在意身边的一切,只是捧着那幅画作, 慢慢的朝前走去。

凉亭里坐着四个人, 有两个今日他下午已经见过,而另外两个……崔大郎的心砰砰的乱跳着,那便是他的母亲和祖母了吧?

两人都戴着华丽的凤钗, 长长的珍珠流苏垂到了额前, 崔大郎不大认识宝石,但依旧看得出来, 流苏下边的那排红色宝石坠子定然价值不菲, 在灯下闪着灿灿的光芒。中间坐着的老妇头发尚黑,夹杂着几根白发,与他的外祖母相比要显得年轻,而旁边那位四十许的中年美妇, 一双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他,舍不得移动半分。

那就是他的母亲了,崔大郎捧着画的手微微颤抖了起来。

“??瑾见过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他低首行礼,将那幅画高高捧起:“今日中秋月圆,??瑾特地作画一幅,恭祝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身体安康,一切顺意。”

胡太后不以为意的看了一眼站在那里的崔大郎,转脸望向张国公:“张国公,这是你第几个孙子?”

张国公淡然道:“这是一个远房的外甥孙儿,他祖母对我夫人有恩,现今家道中落,他祖母临终前写信与我夫人托孤,故此……”

“原来如此。”胡太后点了点头,满心悲悯的望了过去:“你叫??瑾?姓什么?”

顷刻间,气氛凝重,张国公有些担心的望向了崔大郎。

尽管他觉得用“许”这个姓氏并无大碍,可胡太后问起来,他还是忽然间有些心虚。

“回太后娘娘的话,草民姓许。”崔大郎低着头站在那里,捧着宣纸的手心微微沁出了汗珠,有些湿滑,几乎要将宣纸粘叠在一处。

“许?这是国姓啊,你老家何处?若是推起家族族谱来,指不定你祖上还会与□□是本家呢。”胡太后举目瞟了崔大郎一眼,只觉这年轻人身形高大,可却因着低了头看不清他的相貌,和颜悦色道:“许??瑾,不必拘束,你且抬起头来,让哀家来看看你。”

得了吩咐,崔大郎不敢不从,慢慢抬起头来。

抬起头的那一刹那,张皇后身子摇晃了下,眼角有湿冷的泪珠滑落。

她生怕被胡太后发现,慌忙转过头来跟身边站着的掌事姑姑说话:“青萝,给我去剥个螃蟹来。”

转脸瞬间,她举起手来,衣袖从脸颊擦过,把那行泪水悄悄擦干。

这便是她的孩子,看到他面容的第一眼,她便知道不会错。他的眉眼看上去是那般亲切而熟悉,多少次自己对着镜子看的时候发现也是这样的一张脸。张皇后目不转睛的盯住了崔大郎,那般高大挺拔的身材,那般英俊的面容,她的孩子,就如一株玉树站在凉亭里,将整个凉亭都照得熠熠有光。

“好个标致的少年郎!”胡太后惊呼了一声,眯了眯眼睛:“可惜了,这般整齐的孩子咋就这般命苦呐?许??瑾,你家中已无亲人?”

“是。”崔大郎走上前一步,将那张宣纸放在案几上铺平,一边低声道:“虽然??瑾已无亲人,可仍愿天下之人都团团圆圆,家庭和谐。”

“不错,有这般胸怀真真难得!”胡太后低头看了过去,就见宣纸上画着一轮明月悬挂于空中,花丛间坐着一群人,有男有女,有长有幼,期间有一小儿趴伏在母亲膝盖上,伸出手来似乎在索要什么东西,娇憨之态着实可爱,而他的母亲慈眉善目,双手拢住他的肩膀,微微而笑。

“咦……”胡太后轻轻噫了一声,一般的中秋画作,莫不是着色中秋之月,或是江畔柳枝缠绵,一轮明月映照江水之上,或是月下海棠吐艳红烛高照,画纸之上构图稀疏,要将那清浅的月色体现出来,可怎么这画却画得如此之满?画纸上塞满了各色人等,那空中的月亮反而显不出亮色来。

张皇后也凑过头来看崔大郎的画,见着幼儿慈母,这眼泪再也忍不住,吧嗒吧嗒的落了下来。

张国公眉头一皱:“??瑾,还不快些退下!”

崔大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看着张皇后趴伏在案几那边,双目泪流,心中也是酸酸涩涩的一片:“娘娘请恕罪,??瑾……”

说到此处,他忽然间无语,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如何往下说。

“无妨。”张皇后摆了摆手,旁边青茑姑姑递上了一块帕子,她接了过来按在眼角轻轻擦去泪珠,一双眼睛朝崔大郎看了过去,见他神色间有孺慕之意,不由得心间有戚戚,眼泪又慢慢的滚落下来。

“娘娘,??瑾无父无母,一直由祖母抚养长大,后来竟是连祖母也过世,??瑾只剩孤身一人漂泊于世,今日中秋月圆,见景生情,画了一幅中秋行乐图,只愿余生能有此团圆美满,还请娘娘不要见怪??瑾无理之举。”

“本宫并未责怪于你,只是触目伤情而已。”张皇后摇了摇头,眼神迷离:“这幅画本宫很是喜欢,不知道许公子能不能将这画送给本宫?”

“此乃草民之福。”崔大郎朗声应答,一份快意从心中渐渐滋生,有一样自己的东西与母亲作伴,多少能给她一点宽慰吧。

“来来来,本宫要赏你点东西。”张皇后吸了一下鼻子,用帕子擦了擦眼睛,极力将自己的情绪稳定住,满脑子里都在想着该拿什么东西给他才好――如意?玉珏?九华冠?美玉腰带?一大堆东西在张皇后脑袋里晃来晃去,似乎不能安静下来,上上下下跳跃着,仿佛都在冲着她喊:“选我,选我!”

张皇后恨不能把天下所有的好东西都捧了给面前的这个年轻人,毕竟她缺失了做母亲的职责二十年,用什么去弥补都觉得不够,哪怕是最最珍贵的东西,也不及这断层的二十年辰光。

“若?剑?怎么了?你打算赐什么给许??瑾?”胡太后瞥了身边的张皇后一眼,只觉她今晚实在有些反常,素日里儿媳都是一副处事泰然自若的神色,哪怕是皇上薄待于她,她也无半分异样的神色,而今日,不过是区区一幅画,就让她这般动容?

虽说画卷上的母子之情或许能触动儿媳的心思,但也不至于让她如此失态,胡太后盯着跪倒在地的崔大郎看了一阵,越看忽然觉得精神恍惚起来。

此人愈看愈面熟,究竟自己是哪里见过他?胡太后眯缝了下眼睛,陷入了沉思之中。

张皇后想了又想,最后从自己腰间节下一枚玉佩托在掌心:“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这块玉佩便赐予你罢。”

崔大郎高举双手接过,重重的磕了一个头:“多谢娘娘赏赐。”

张皇后坐在那里,目光温柔的望着崔大郎,眼角眉梢俱是欢喜神色。